舍间声响

之前看过这位巴西新锐导演的短片《绿色唱片》印象极为深刻，而这部处女作剧情长片更是令我诧异不已。导演在稀松平常的生活场景中嵌入荒诞不经的情节，令整部电影弥漫着隐隐不安的病态惊悚气氛。从题目便可知，电影善于用声音渲染环境气氛，甚至构建于电影画面外的情节空间，令观众的想象得以不断延伸。狗吠、洗衣机轰鸣、工业噪音、鞭炮响声……所有这些声音元素令看似单调乏味的人物和情节变得有趣起来，不断调出特有的幽默色彩。

另一个值得玩味的则是剪辑技术，几个看似无关的人物故事情节，导演却用上独特的手法将他们连接起来，前面20分钟有让人如坠雾里的错觉，摸清人物关系后却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导演用错综的人物关系徐徐展现出当今巴西社会的全貌，阶级矛盾也随着人物关系的明晰而逐渐浮出水面。

巴西不只有足球和贫民窟，还有让人艳羡的中产阶级。只不过在他们光鲜的外表下，实在掩藏着太多阴暗和丑陋的秘密。

巴西中产社区群像，去故事化的生活片段展现，热带地区独有的懒散随性生活状态，环境声如狗吠、洗衣机、汽车、电子产品等，噪声之下掩藏和流动的是暴力因子和疏离的人际关系以及黑夜里未知的恐惧。女人的车被小偷砸破，小偷偷走了CD播放器，而放在车里的六本书却安然无恙，阶级的分化以及教育的鸿沟在这桩突如其来的盗窃行为中得以显现。一个胖女人出门拒绝了看起来处于底层的男人帮她拿袋子的帮助，男人偷偷用钥匙刮花了女人的汽车。影片用这样生活化的细节不断填充和勾勒出阶级的隔阂与矛盾。影片里主要有三条人物故事线，一个是处于热恋期的情侣，女方就是车被砸CD播放器被偷的那位，男人则是一个有钱人家，父亲是这个社区的“掌管者”，有黑势力背景。影片里有一段情侣在废弃的电影院里假装看电影，男人还假装卖票员的梦境，以及情侣和男人父亲三人淋瀑布的梦境，让人印象深刻。另一条故事线是一个中产阶级女人以及她的家庭，女人每天重复着一种游离状态的生活，家里满是运作的电子产品气息，她总是监视着楼下的看门狗，她会用吸尘器把自己吐出的烟吸走，她会向送水工眉目传情，然后待送水工走后用震动的洗衣机边角自慰……她还给一对儿女请了中文家教。总之女人平日的生活满是常见的中产阶级空洞元素。第三条线是安保队，队长带着一个又眼失明的独眼龙走街串巷推销监控系统，夜间在街边执勤，并且试图与“掌管者”打通关系。这条线是影片中恐惧和神秘的来源，尤其是夜晚飞檐走壁的黑人，来无影去无踪，他是否就是那个小偷，没人知道。影片里有一段安保队长和女人在空房子里幽会做爱，房子里的电话响个不停，而那个黑人突然在房间外一闪而过，吓老子一跳........这个黑夜传说式的游魂人物让影片始终处于一种无法名状的惊悚氛围中。每条线独立运行却又相互有所关联，影片最后埋藏在安保队长和老人（“掌管者”）之间的过往秘密浮出水面，血腥的过往成就了老人如今的地位与生活。爆竹声掩盖了一切，是否有枪声？谁开的枪？门多萨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一切都只是舍间声响而已。

一群陌生人，一群可能不会有太多接触的陌生人，生活在一个社区。然后发生一些故事。如果你是导演，你会对于这些故事怎样讲述？换句话说，你觉得如何讲述这样的故事，才不会显得乏味无聊。如果你把握好这一点，那么一部优秀的影片的基本要素就已经具备了。

这位巴西新锐导演，在他的第二部作品中，恰如其分地显示出了他对于这种比较零散的故事的独特掌控力。最终，这种独特的掌控力为他赢得了伦敦国际电影节最佳处女座奖提名的荣誉。这是对导演的能力的肯定，带着这种肯定，我们再去观看本片，就会不自觉的发现，原来这部写中产阶级社区矛盾的电影，并不单纯。

在这个巴西城市的中产阶级聚居地，各色人群在这里聚居。而正是由于这样复杂的人口构成，这里的邻里之间就显得尤为矛盾。由于频繁发生的小偷事件，这里居住的人们选择了各种各样的预防措施。由于安保人员的失职，有的住户选择了养狗，而有的住户则是选择了私人保安。养狗可以化解本人的矛盾，但是会带来新的矛盾——噪音。而保安人员看上去完美的解决了现实矛盾。但是终究还是会在时间的考验中产生新的裂痕。

开篇的家庭主妇就是对于这样的养狗事件的一个受害者。他对于狗叫声不厌其烦。因此想到了各种各样的策略。包括下药，包括用电子驱狗器等方式来为自己谋求片刻的宁静。但是这并不解决问题的根本。这位家庭主妇由于生活缺乏激情。因此和容易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这算是一种发泄途径，而这种途径与借助洗衣机跟大麻来让自己获取片刻的欢愉的意义是一样的。

最终，她并没有能能够将狗的问题彻底解决，而最后的定格则显示了她仅仅通过又一种新的方式，来让自己的生活多了一些刺激与激情。

富三代带着自己的女友来到这个街区。但是一夜欢愉过后，女友的车玻璃被卸下，而车里的CD音响不翼而飞。急于表现自己的富三代决定要亲自揪出凶手。但是他的做法却让自己的堂弟蒙受了不白之冤。本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比较敏感，这样做无疑是雪上加霜。

富三代的无端指责，更是将自己堂弟的心伤的透透的。最终，富三代觉得自己以胜利告终。但是在女友的辨认下，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误会了堂弟。至少这个CD音响并不是女友丢失的那个，旧的矛盾解决了，但是新的矛盾因此产生。

保安队长与富翁家里的女佣人可谓是一见钟情。当初见的第一面开始，保安队长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果然，过不了多久他们之间就产生了干柴烈火的热切感情。而这种很快就能升温的感情其实是源于他与女佣之间的平等的阶层。每一个属于自己的阶层的人很容易与同类人产生共鸣。这点体现在保安队长身上尤为明显。

富翁开始意识到自己真正需要安保的力量来维护自身安全的时候，跟了自己多年的一个保镖已经意外身亡了。这个时候的富翁才开始有了重新让保安队长存在的意义的念头，与此同时，保安队长与自己的哥哥开始给他讲述了一个多年以来的秘密。

阶级之间的偏移，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在这个社区当中体现得尤为明显。看似陌生且老死不相往来的一群人们，表面上一个不与另一个接触，但是背地里却在暗暗较劲。人们之间唯一可以维持号召力的就是财富和金钱。

这个在他们看来并不是可以拿来日常讨论的东西，当它开始发挥自己的威力的时候，每一个陌生人都不能拒绝。参加聚会只不过是成人世界的一种假意的礼貌而已。而维系着这个“礼貌”其实很累。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儿童在本片中的毫无隔阂。当大人们开始明争暗斗的时候，不同的孩子之间仍旧可以和睦相处，依然可以肆无忌惮的玩耍，孩子之间越亲密，大人之间就越虚伪。而影片的结尾，将孩子与大人结合在一条战线上的事情并不是虐狗，而是进行虐狗的这项游戏。或许只有娱乐，才是真正消弭阶层之间隔阂的利器，只不过大人们不自知而已。

想必很多人都是因为小克莱伯·门多萨 Kleber Mendonça Filho的《水瓶座》入选今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而温习这部导演的处女作的。

影片真是一个小惊喜，多线性的剧本构成涉及了社会各阶层人物，影像构图极具美感和深意，最大印象还有对声响的丰富利用。

期待新作在剧情取舍和人物塑造上有所进步，还是有很多上升空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