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约瑟夫·科顿,提姆·霍尔特,多洛雷斯·卡斯特洛,安妮·巴克斯特,阿格妮丝·摩尔海德 主演的电影《伟大的安巴逊》来自哪个地区?
爱奇艺网友:电影《伟大的安巴逊》来自于美国地区。
2、《伟大的安巴逊》是什么时候上映/什么时候开播的?
本片于1942年在美国上映,《伟大的安巴逊》上映后赢得众多观众的喜爱,网友总评分高达3325分,《伟大的安巴逊》具体上映细节以及票房可以去百度百科查一查。
3、电影《伟大的安巴逊》值得观看吗?
《伟大的安巴逊》总评分3325。月点击量1次,是值得一看的剧情片。
4、《伟大的安巴逊》都有哪些演员,什么时候上映的?
答:《伟大的安巴逊》是1942-07-10上映的剧情片,由影星约瑟夫·科顿,提姆·霍尔特,多洛雷斯·卡斯特洛,安妮·巴克斯特,阿格妮丝·摩尔海德主演。由导演奥逊·威尔斯携幕后团队制作。
5、《伟大的安巴逊》讲述的是什么故事?
答:剧情片电影《伟大的安巴逊》是著名演员约瑟夫 代表作,《伟大的安巴逊》免费完整版1942年在美国隆重上映,希望你能喜欢伟大的安巴逊电影,伟大的安巴逊剧情:20世纪初,Amberson家族在当地是一个名门望族年轻人Eugene Morgan(约瑟夫·科顿 Joseph Cotten 饰)苦苦追求Amberson家的Isabel(多洛雷斯·卡斯特洛 Dolores Costello 饰)无果,Isabel最终嫁给了Wilbur Minafer(Donald Dillaway 饰演),两人生下儿子George(提姆·霍尔特 Tim Holt 饰)。George在父母的溺爱下长大,从小就是个骄横的孩子,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从大学回家的George遇到了来他们家做客的Eugene Morgan,此时的Morgan已是一个在研究动力车的人,他的妻子去世,留给他一个女儿Lucy(安妮·巴克斯特 Anne Baxter)。George爱上了Lucy,而George的姑姑似乎也对Morgan青睐有加。不久George的父亲去世了,George开始在Amberson家族里当家做主。他听闻了Morgan和他母亲的一些传闻,严厉阻止了其发展,并带着他的母亲去欧洲旅游。而Morgan的汽车研究正在不断壮大,却遭到了George的轻视。无视社会发展的George正在随着Amberson家族的没落而渐渐失去了他原有的一切...... 本片根据Booth Tarkington于1918年出版的同名小说改编,提名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和最佳影片等奖项。
8.0
为纪念影片问世八十周年,导演剪辑版有机会被找回并进行公映,如果有机会,非常希望能一睹全貌。古典乐与民谣不同,后者回应了现实,但前者是超脱的,它脱离此时间,脱离此空间,或其他条件,不能被具体地概括,厚重感又有别于通俗音乐;哪怕这个作品问世在制片公司干涉后,我仍认为它是完美的,只不过它努力的方向与这些美国类型片相反,是《去年在马里昂巴德》那样的作品,而脉络还要更清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部影片,要么过于细碎,显得我抓不住重彩之处,要么过于宏大,显得我看不出重彩之处。这个故事里无数角色登场,但起点只一个,就是乔治·安巴逊。无论约瑟夫·科顿所饰演的尤金·摩根凛然的面孔多么抢戏,这仍是乔治·安巴逊的故事,是一个富有者失去所有财产的故事,他就是殷商的帝辛。你看,这就是过于宏大的同时过于细碎,什么都没讲。
《伟大的安巴逊》中场面调度是花哨而惹眼的,但最妙的一点是这并没让我们出戏,而是对于米德兰镇越陷越深。一个人身处这所过时的城市,与时代领跑者们生活截然相反,并自以为是地误认为自身是万物的尺度、这就是世界的全貌,直到尤金·摩根现身——而你从没见过这样精炼的妙语,“因为我们走得越快,花的时间就越少”。这是奥逊·威尔斯对所谓“乔治·安巴逊”的追忆,而后者甚至只是符号,于是我们看到了许多与那些常见类型电影信仰不同的地方,幽灵般的主观镜头不知所踪,再对那些难以察觉的表情不厌其烦地进行特写,还有英国观众最讨厌的,强迫人们注视空空如也的环境,第三人称的叙述中掺杂着剧中人对镜自语的补充,而这些信息与情节发展无关,他只是事无巨细地描述现在正流行什么样的靴子。
如果这是另一部“Once upon a time”,它可以设计得足够悲恸,但电影没有,反而选择了不断制造间离感。奥逊·威尔斯可以把乔治塑造成另一个公民凯恩,但他也没有;在这样交替的时代下,当尤金闯入他们的摇篮时,每个人的内心世界一定都深邃无比,但他也拒绝继续探索。乔治·安巴逊的身上没有悬念,他的核心动作是要阻止母亲与尤金·摩根再婚,以一种充满自毁倾向的决然和觉悟,靠拒绝尤金和母亲选择的自由来守护一种极为抽象的家族尊严;但在电影里,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他只有浅浅一层,正如整个米德兰的空间,宴厅、庭院、街道,是那些变化的议题,交通、工业、房产、婚姻,城市自己急速膨胀,玷污了它自己,而人类在这一切的衬托下并不更凸显。是建筑,开始时安巴逊的家族庄园是稳定的,静止的,长镜头的,而在结束时乔治·安巴逊重新望着的陌生米德兰城市是流动的,变化的,蒙太奇的,这就是马车变成汽车的意义。这是一个表面的世界,人类并不处于任何深层次,他们也活在表面。乔治·安巴逊不会被家族制伏、不会被教会制伏,他那毫无理智可言的自尊是被周围变化的一切消解的。对了,这部显然要比《公民凯恩》好许多,不那么方便大众,是一则反溯家族记忆的私密创作。各位,这可比我们“公认影史最佳”的《公民凯恩》还要好许多许多。
乔治和露西让我甚至想到了瓦力和伊娃,代表未来的女性与坚守过去的男性相爱的悲剧,只是因为后者毫无必要的坚持,而影片想要追忆的是就是这种徒劳感,同情他的傲慢。过去已经消失了,我们才意识到这一切应当被展现,像常听的韩国饶舌歌词里说的“我是用hiphop来保卫我的国土”,以前我并不理解,现在呢,至少意识到了“我是用影像来保卫自己的国土”这种象征意义了,同学会挥魔杖般,学着认识到我们最熟悉的周围有朝一日会变得完全陌生。这个故事里无数角色登场,但起点只一个,就是乔治·安巴逊,这个故事的意义是保有乔治·安巴逊·米纳弗的存在痕迹。尤金·摩根充满自信的演讲道,根本不存在所谓旧时光,过去的时光不是变旧了,不是老去了,而是死了,只有未来是活着的。无论约瑟夫·科顿凛然的面孔多么抢戏,他出现在最开端,出现在最结尾,这仍是乔治·安巴逊·米纳弗的故事。不对,出现在最开端和最结尾的是奥逊威尔斯,是他在慢慢地说出“安巴逊家族的辉煌始于1873年,这份辉煌持续到米德兰变成一座现代城市为止”和“女士们,先生们,伟大的安巴逊改编自布什·塔金顿的小说”,截删得格外抽象,伴随着这些东西,那些凌乱的剪接我们以前叫它“蒙太奇”,现在叫“短视频”,不对吗?以前的人死了,现在的人忘了,水消失在水中。这就是过于宏大的同时过于细碎,什么都没讲,什么都是,我写得可太烂了。
第30届法罗岛电影节第3个放映日为大家带来主竞赛单元的《伟大的安巴逊》,下面请看场刊影评人的评价了!
果树
怪异个体的下坡人生,本身也是威尔斯的人生母题
子夜无人
用如此简练的篇幅完成了后来《盖茨比》两版电影需要好几个小时来书写的繁华散尽、大厦将倾。动用到许多奇怪的镜头角度(楼梯夹角、窗沿窄缝)来窥视豪宅内部,这些局部也正是裂痕的征兆。生长在销金窟中的幼兽以他宿命般的纨绔和决绝直撞南墙,是自取灭亡也是以身反叛。
一颗大柠檬
[3]疯狂无序且持续不断地下坠。
德勒兹说:“完美无瑕的水晶球的理想状态”“人们只能在水晶球中旋转”。
威尔斯就是完成这个水晶球最笨拙的那一个导演。镜头倾斜了,画面自由了,人物滑下去了,影像振荡了,结束了。
这是威尔斯的水晶球时刻。
雷诺阿也是,french cancan太用劲,但是即使那么用劲也没有打破球体,球体里的那个运动在哪里?我认为它在妮妮沿着楼梯杆滑下去的那条路径中,这通向红磨坊的第一场舞会。
德勒兹说:而以后影片中的其他法兰多拉舞,人们不应该认为它们是其他的,而应该认为它们永远是“那支”法兰多拉舞。
所以妮妮她只能像舞台表演一般,在最伤心的时刻选择走向舞台的一角,背靠着柱子一点一点滑下去。她在表演,在表演既定程序,水晶球里的环节正走到这一步。
还有谁?塔蒂是很温柔的水晶球手工者,巴赞说他结成结晶。晶体,可不可以称呼它为水晶球?对于于洛先生没有“剧情”可言,我们何尝见过真实的有剧情的水晶球。所以当影片结束,淡淡的伤感几乎不可能是影片本身散出来的,因为我们看到水晶球里的重复,我们开心后伤感。
因为塔蒂将他的世界“同质化”,声音在重复,反应在连锁。
接着是布列松,布列松的水晶球时刻是穆谢特碰碰车的撞车瞬间。水晶球里在下雪而外界不,穆谢特的心,穆谢特在高潮而我们不。
布列松多么会安排啊,开头连猎人的全貌都不让观众知道。撞车是球体瞬间,在这个瞬间我们知道我们置身于水晶球中,开头的猎人就是进入球体的序章。
加藤泰一些红牡丹赌徒,有一部形成了球体,就是《花牌胜负》,阿龙花冈在雪中打伞,他们最后的运动就终止在那里,然后重复。这和穆谢特太像了,但是花冈活了过来,或者说他一次次复活,因此红牡丹系列更像是游戏,而仅看这一部又具有了水晶球的形态。
我还要说的是《国风》,“新生活运动”的代表作。(已经不能知晓是罗明佑还是朱石麟主导把临近片尾的一次字幕设计成旋转样式)正是结尾的旋转,即字幕上说的“洪水猛跌”,让我们知道原来这一切真的是个水晶球。
水晶球的世界就是没有两面的世界。
我理解爱森斯坦为什么可以不停地说下去,不停地比喻,首先我们不需要想有没有人走出水晶球这个问题,没错,因为除了水晶球外什么都没有,在水晶球外仍然是水晶球。
如果说对奥森·威尔斯的景深摄影和段落镜头的褒扬已经成了一种cliché,那么我们或许应该谈谈他的伟大创举如是如何在这部影片中沉沦的(不去讨论所谓的完整版究竟如何);以及从中我们还可以得到些什么。
于我而言,最为精彩的是影片的开头。旁白徐徐引入,从“那个时候”起笔,谈着马车、服饰:
“因为我们在路上花的时间愈少,节省下的时间就愈多。但是在那些日子里,时间有的是……”
这是一个文学时刻,它会让你想起普鲁斯特,想起曹雪芹,会让你产生一种眷恋的幻觉,这种开头便产生的幻觉使我后面几乎要把奥森·威尔斯的旁白当成是乔治的回溯。
同时,在旁白与影像间又充满了张力,这宏大的开头伴随着的不是花团锦簇的宴会(当然,这舞会在后面便会出现),而是“无关紧要”的影像:全景中的宅子和马车看起来都是如此普通,若不是后面“群众”的议论,我们几乎感受不到这个家族如何magnificent. 而那一段充满逗乐趣味的换装蒙太奇中,主角也非安巴逊家族的人,而是摩根。但我们将摩根理解为这个影片真正的主角也未尝不可。
插句嘴,重看《公民凯恩》的时候,我才忽然被科顿给迷住了。豆瓣影人介绍写得太好了:
约瑟夫·科顿是那种永远成不了天皇巨星、进不了前10名但却也令人永远无法忘怀的演员,他就靠在那里吸着烟,温情而饶有意味地用眼角余光看着你,像一座酝酿爆发的休眠火山,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一旦爆发,你会心甘情愿被他灼人的热能所熔化。
他的眼睛里充满忧郁,笑起来的时候却意味深长;他有时候看起来有点儿玩世不恭,有时候又从容得有点淡漠。因此他来扮演这部电影中的摩根先生真是太好了。作为踏上工业革命洪流的新兴阶级,摩根先生在这却并不全然作为这个古老的、逐渐衰败的家族的对立者。相反,他把对伊莎贝拉的爱演绎得足够压抑而深沉。这份绵延的感情自然但得起气韵悠长的镜头与叙事,然而却被硬生生地掐断了。留下属于这段感情的动人时刻仅有两处:舞会上众人谈笑风生间,看似落花流水、前嫌尽释,殊不知此情弥深,却掩做无意;弥留之际的伊莎贝拉用最后的力气问到“他问起我了吗”“他来了吗”“我想见他”。
重逢最为致命。上一代的重逢是下一代的相遇,而下一代的别离则预示了重复之日这个古老家族的衰败。迈向工业现代化,迈向自食其力的资本主义精神的女儿与耽于富贵,厌恶劳作的贵族公子,势必踏上不同道路。而在时代的滚滚红尘中,我们还是能够看到一个令人心碎的动情时刻。
街上偶遇的乔治忧心忡忡地抱怨着笑靥如花的露西,“我真不喜欢你这样的语气。我不吃把药就要昏倒了。”
露西则用最为天真活泼语调与他扯着玩笑话。乔治要与母亲离开,永别之际,他为露西的“没心没肺”感到痛心,感觉自己像个傻瓜。然而摄影机随后为我们揭露了真相。中景镜头里我们看着乔治心灰意冷地离去,直到他走出画外那一刻,我们清楚看到孤身一人在镜头中的露西脸色一变,随即一个脸部特写,这个几乎一闪而过的特写如一记重锤砸在观众心中。然后我们看着她走进店铺,要一把药片和一大杯水,这时候的镜头狡猾地跟随着去拿药的店主,然后在他回首的瞬间,我们通过他错愕的、看向地面的眼神知晓了画外发生的一切。这一段落结束了,它或许不像其他有着华丽灯光与精细布局的段落镜头那样突出,可是却如此迷人。它与前面乔治的话产生着呼应,又用画外留足了想象呼吸的空间。
然而,正是这两代四人的纠葛本可以谱写出一段荡气回肠的时代恋歌,最终却成为片段的堆叠。
舞会片段+雪地马车片段+乔治与姑姑的厨房片段……尽管在各个片段中亦有令人称赞的镜头与调度,它们却无法连贯的串起一个完整的叙事。回想一下《公民凯恩》吧,在景深镜头之外,我们一开始被吸引的难道不是“玫瑰花蕾”的秘密么?我们追随着记者,不断在现在与过去中跳跃,影片结尾,记者串起了凯恩复杂而荒诞的人生故事,而发掘出凯恩最深处秘密的是我们。
然而《伟大的安巴逊》,正如我一开始所言,旁白缅怀的语调像是某人的口述史,影片故事就像他随意从记忆深处捞起的某段往事,那逝去的欢乐或许带着幽怨,却绝非伟大。它固然有动人的时刻,却缺乏精妙的构思,使得这纯然过去的讲述,但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呆板。因此,它不是《追忆似水年华》,不是《红楼梦》,不是《飘》,不是《家》。它成为了某种略显空洞的形式。
Jensen
《安倍逊大族》电影剧本
文/〔美国〕奥逊·威尔斯
译/闻谷
叙事人:安倍逊家族于1873年开始发迹。他们所在的中部地区小镇日渐扩大,发展成房舍林立的城市,在这些年里,他们始终声名显赫,目击了这一切……
在那些日子里,城里凡是穿绸着缎的女人都互相认识……
……凡是有得起车马的人家也都互相摸底。
那时唯一的公共交通工具是街车。……一位夫人在楼窗里对它打个惚哨,它就马上停住,等她关上窗户,穿戴齐整,姗姗下楼,找到阳伞,对女仆吩咐好下一顿的菜单后出门登车。
如今这对我们来说是太慢了,因为我们在路上化的时间愈少,节省下的时间就愈多。但是在那些日子里,时间有的是!……
有时间去滑雪橇……
……打球,参加集会,跳交谊舞,拜年……整天在树林里野餐……
……甚至唱小夜曲,那是已经消失的风习中最美的一种:在夏天的晚上,小伙子们带着乐队来到一个美丽姑娘的窗下……
……笛子、竖琴、小提琴、大提琴、短号和低音大提琴为美丽的星星奏出悦耳的曲调。
在这个年代的早些日子里,妇女的打扮流行的是前额的刘海和背后打褶的裙子……
……男人则不论老少,都只戴一种帽子:硬梆梆的丝质高帽,俗话叫“烟筒”……
……城里也罢,乡下也罢,找不出其他帽子,男人们都毫不在乎地戴着这种帽子,戴着它划船……
……但是,戴圆顶礼帽的风气传来了,这一季节的帽顶是水桶形……
……下一季节则是水勺形。
每家都还保留着脱靴器……
……不过高腰靴已经让位给浅口鞋和皮腿套了,这东西也花样翻新,鞋尖忽而象棺材头,忽而又象赛船的船首。……
……裤子有折痕就算是穷酸味十足,折痕表明那条裤子上过货架,也就是“现成货”……
……男人的夜礼服是一件棕黄色外套,短到可以看见底下的黑上衣的燕尾,燕尾长出外套五英寸……
……但是过了一、两个季节,外套又放长了,一直长到脚跟……
……窄裤腿变成了大口袋似的裤子。
这座小镇上的人生活俭朴,因为他们都是“早期移民”的子孙,他们的祖辈驾着马车,带着斧子和火枪,开拓了这片荒原,身上一文不名。这批开拓者省吃俭用,否则就难以为继;他们必须为过冬积贮食物,或者用货物去换取食品,他们常常怕存底不足……他们的子孙辈余悸犹在。在绝大多数人的思想里,俭朴是仅次于宗教的。
在这样一个崇尚简朴的环境里,安倍逊家的显赫气派,就如同丧礼上出现一支铜管乐队那样引人注目了。
漆黑的银幕渐渐发亮。(圈入)1885年。
1.一条老式的街道,一幢围着白色篱笆的房子。两个穿绸着缎的女人在人行道上同三个穿绸着缎的女人擦肩而过。她们互相招呼致候。
2.一辆马车从银幕的右边进入前景,它穿过银幕时,车上穿绸着缎的乘客们向街上的那几个女人挥手致意,她们也挥手答礼。马车刚驶出画框……
3.一头骡子出现在画框的另一边,拉着一辆街车。房子的楼窗打开了,一个女人打了个唿哨,关上窗,消失不见了,这时车夫已勒住了骡子。乘客们耐心地等着,有的抽着烟,有的在车子周围散步,有的在聊天或者读报。那个女人走出房子——身上的打扮增添了一顶帽子、一件斗篷、一把阳伞和一支手袋。她上了车,乘客们各就原位,车夫在骡子背上抽了一鞭。
4.街车猛然起动,轮子脱出了轨道。乘客们全体下车,把车子推上轨道。这次顺利开行了。它驶出画框的左侧。
5.(化入)同一所房子。冬天。月色清朗。房子和街道已披上雪装。一副马拉雪橇上坐满了对对兴高采烈的男女,在前景中飞驶而过。
6.(化入)同一所房子。夏天。晚上。房子里正在举行宴会。马车在篱笆外卸下客人。窗户全部透出灯光,院子里点着纸灯笼。一对对兴高采烈的青年男女在草地上漫步。
7.(化入)同一所房子。夜晚。房子漆黑无光。尤金·摩根和杰克·安倍逊醉醺醺地和五六个带着乐器的乐师进入画面,走到房子跟前。摄影机摇拍:他们走过一座海神塑像,来到草地上。他们在靠近摄影机的地方作好了唱小夜曲的准备,尤金和杰克离摄影机最近,好让大家在他们再次出现时记得起他们的面貌。
8.尤金让低音大提琴伴了一下,跌倒在琴身上,琴面坍了下去,他掉进琴身,仿佛滑进了澡盆似的。
9.(化入)安倍逊天厦二楼一扇窗子的近景。伊莎贝尔生气地关上了窗子。
10.(化入)威尔伯·米纳弗的近景,他戴着一顶烟筒帽。
11.(化入)全景:威尔伯·米纳弗和伊莎贝尔在划船。他戴着一顶烟筒帽。
12.(化入)尤金的近景。他在卧室里对着镜子戴上一顶水桶式圆礼帽。
13.(化入)尤金白百近景。他对着镜子戴上一顶水勺式圆礼帽。
14.(化入)尤金站在镜子面前的双脚的近景。一只脚正在插进一只高腰靴,另一只脚没有穿鞋。他双手把脱靴器插进靴筒,拉上了靴子。他的手伸向画外,大概是去拿另一只靴。
15.(化入)尤金双脚的近景。脚上没有鞋子。他的手缩回来,拿着一只鞋尖象赛船船首的浅口鞋。他开始穿鞋。
16.(化入)尤金双脚的近景。他已经穿好鞋。当他把裤子往上提时,摄影机向上摇拍,我们看到他是站在一架穿衣镜面前,端详着身上那条毫无折痕的裤子、头上那顶水勺式圆礼帽和一件长下摆衬衣。
17.(化入)尤金的全景。他背对镜子,面对摄影机,所以我们发现他正在回头看他在镜子里的背影。礼服外面罩了一件浅色外套,黑燕尾长出外套五英寸。
18.(化入)尤金在镜子前的全景。现在穿的是一件长到脚跟的外套。
19.(化入)尤金的全景。他在镜子跟前端详自己,身上穿的是一套下午装,裤子象个大口袋。他现在戴的是一顶草帽,拿一根竹杖。他对自己的仪表颇感满意,走出了镜头。
20.(化入)尤金从他的房子里出来,装束一如上一镜头。他出了大门,走上街头。
21一25.尤金走过一系列当年式样的房子,一块草地上正在进行一场槌球赛;一家铁铺;一所学校;一家杂货店或五金店;一些房舍——这一切都表明这是“一个崇尚简朴的环境”。
26.尤金走过一小片树林。现在摄影机跟着他摇拍,表明他的目的地是显赫的安倍逊大厦,它的豪华气派同尤金适才走过的房舍成为强烈的对比。摄影机刚要转向大厦,我们听到——
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就在那儿!安倍逊大厦!本镇的骄傲!
这时摄影机拍下了整个建筑,在镜头的一角,靠近摄影机的一边,有三个男人坐在一辆停在一块路标跟前的马车里。刚才讲话的那位老者放下了指着大厦的手臂。一个中年的男子显然是一个外地人,另一个中年男子是他的朋友,一个本城居民;老者是他的父亲。外地人在他们的引导下参观游览。尤金没有注意他们。他继续走向大厦的正门时,他们还在说着话。
中年的本地人:光是木工活就化了六万块钱!是啊,先生,楼上楼下都有冷热水,每间卧室都有专用盥洗间!
老者:嗯,先生,如果少校同意的话,我看美国总统都乐意把白宫跟安倍逊家的新厦交换呢,不过天晓得,我敢打赌少校是不会同意的!
这时尤金已经到达大厦的门前,按了下门铃。门打开时,我们看到:
27.尤金在门前的近景。开门的是黑人管家山姆。
尤金(跟老者说的那段话的最后一个字紧相衔接):安倍逊小姐在家吗?
山姆:不,摩根先生,安倍逊小姐没有在家。
尤金看了他一会儿。
尤金:谢谢,山姆。
他转身离开了大门。
28.从反方向拍摄:马车上的三个男人在画框的一角。我们看到路标的另一块牌子上写着:“安倍逊大街”,背豪中是那片小树林和尤金走过的那条街。三个男人的眼光越过摄影机,投向大厦。
中年本地人:瞧那个砖砌的马厩!
老者:新式的漂亮马车,还有那马具!安倍逊家的人天黑后上街,城里人光听铃铛声就谁都知道是他们。
尤金从大厦所在的方向进入画面。
老者:唷,尤金!
尤金碰碰帽檐为礼,继续走他的路,离摄影机愈来愈远。
中年本地人:不知她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外地人:谁?
老者:伊莎贝尔小姐。
中年本地人:安倍逊少校的女儿。
老者:尤金·摩根是她的意中人。昨晚上喝得太多,一脚踩进了为她唱小夜曲伴奏的低音大提琴。(化出)
29.一片小树林。尤金又进入树林,他正在朝大厦走去。他换了一身打扮,这次胳膊下还夹了一盒糖果。路标底下是另一群人——两对夫妇、都是本地居民,显然是在购物的半道上碰见的。尤金没有注意到他们。
丈夫甲(笑得喘不过气来):亚历克斯·米纳弗老头……你知道他是多么小气的……呃,看来伊莎贝尔·安倍逊小姐是搞了一条什么狗……
妻子甲:他们说是圣贝纳德种。
丈夫甲:于是芬妮·米纳弗也就非有一条不可啦。唷,她说安倍逊家是买的狗,你想白要不付钱是不行的!……本来嘛!
尤金已到达门前,按了铃,山姆开开门。
30.尤金在门前的近景。
山姆:不,安倍逊小姐没有在家候您,摩根先生。
尤金:谢谢。(转身要走)
山姆:摩根先生……
尤金:嗯?
山姆:这次她真是出去了……跟威尔伯·米纳弗先生去划船了!
尤金:谢谢,山姆。
他走了。
31.从反方向拍摄两对夫妇。
丈夫甲:买条狗要化五十到一百呢!亚历克斯老头想打听我是否听说过狗要化钱买的。他认为化上一毛钱,那怕两毛五,请人替你溺死一条狗,那还有点道理,可是化上五十块,也许还不止五十,嘿,先生,那简直象要了他的命。
这时尤金从摄影机后面的大厦方向进入画面。
丈夫甲:唷,尤金。
尤金走过他们面前时扣帽为礼,沿街走出了镜头。
妻子乙:简直是乱花钱——不过,那头狗跟着伊莎贝尔小姐出来散步时,看上去它似乎还值那几个钱。
妻子甲:她回国后我还没有见过她呢。
丈夫甲:嗯,她顶多不过十七岁左右,也许十八岁……唉,怎么说好呢……她是……她是一位长得挺讨人喜欢的小姐。
(化入)外景·冷饮店·白天
32.店堂里一架唱机在放送音乐。伊莎贝尔牵着圣贝纳德种狗,一旁是威尔伯·米纳弗,正从店里出来。他们碰上了尤金。尤金扣帽为礼。伊莎贝尔假装没有看见他,威尔伯冷冷地点了点头,他俩走过他身边,出了镜头,尤金怏怏不乐地看着他俩的背影。(化)
内景·小理发馆·白天
33.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让人刮脸,另一些人坐在放剃须用具的架子下面的板凳上。
顾客(难以置信地):威尔伯·米纳弗!
理发师(手里拿着剃刀,大惊小怪地):是啊,先生!
正在刮脸的顾客(抬起眼晴看):嗯,威尔伯也许不是什么美男子,不过他是一个踏实的青年商人。
内景·缝纫间·福斯特太太家里·白天
34.两个中年妇女、一个女缝工和福斯特太太。福斯特太太穿着紧身胸衣和当时式样的内衣。
中年妇女甲:看来伊莎贝尔还颇有头脑,别看她爱出风头。
中年妇女乙:威尔伯·米纳弗!她挑了他,就因为那个个个女人见了都喜欢的男人有天晚上唱小夜曲时撒了点野!
福斯特太太:她生气的是他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大出洋相。这让她觉得他并不怎么替她着想。她也许想错了,不过现在已经为时太晚,不能再打什么别的主意啦。婚礼气派小不了,安倍逊式的,生牡砺漂浮在现捞出来的大冰块里,从外地请来一支乐队……然后威尔伯尽他能力所及带伊莎贝尔去作一次安排得尽量周到的结婚旅行,她将成为威尔伯的贤淑妻子,可是他们的孩子肯定将是城里宠得最不象话的孩子。
中年妇女甲:你凭什么这样说啊,福斯特太太?
福斯特太太:她不可能爱威尔伯,她能吗?
谁也没有搭腔。
福斯特太太:哼,结果全都报应在孩子们身上,她会宠坏他们的!
(化出)
外景·教堂·白天(1890)
35.还是那两个中年妇女和福斯特太太,她们的特写占画面的一角。背景中是教堂。场面开始时,我们看到中年妇女们的后脑勺,她俩正在看着伊莎贝尔登上教堂的台阶,她一手扶着下个小男孩的胳膊,同她在一起的是威尔伯和安倍逊少校。
中年妇女甲:看来伊莎贝尔不想再要孩子了。
福斯特太太(转向摄影机):是啊,我看是只要这一个了,不过我倒要看看她要把这一个宠到什么个地步。(化)
外景·一堆沙子·白天(1894)
36.一个工人在筛沙。乔治(九岁)骑着一匹小白马冲过沙堆,扬起的沙土包围住了工人。
工人:哎唷,这镇上全成你们家的啦!
乔治(在马上转过脸来):等我长大了就全是我的。现在嘛,是我外公的,哼!
工人:哟,先管好你自己吧!
乔治:没有必要。大夫说这不卫生(注1)!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闭上你的嘴,我就不管你的闲事!
他兜转马头,又冲过了沙堆。
叙事人:有些人,是些成年人,求天拜地说他们但愿能活着看到那孩子应得的报应!他一定要栽跟斗的,总有那么一天的,他们但愿能在场!
36a.乔治在街上骑马飞驰的镜头。(化)
外景·史密斯牧师的家·白天(1895)
37.乔治(十岁)卷发披肩,穿一套骑装,骑在他的小白马上飞驰而来。牧师的侄子伊莱贾坐在门栓上。
伊莱贾(喊叫):瞧那姑娘家的卷毛!喂,小伙子,你从哪儿偷来你妈的裤腰带的啊!
乔治(勒住马):你姐姐替我偷的!她从我家晾衣绳上偷来给我的。
伊莱贾(愤怒地):你去剪了你的毛!我也没有什么姐姐!
乔治:我知道你家里没有。我是指在坐牢的那一个。
伊莱贾:我瞧你敢下马!
乔治跳下马来时,伊莱贾也从门柱上跳下来——在大门里边。
乔治:我瞧你敢出大门。
伊莱贾:我瞧你敢上前来。我瞧你敢……
乔治跳过篱栅,一把抓住正想逃到屋里去的伊莱贾,开始捶打他。史密斯牧师冲出屋来拦架。一个邻居听到吵闹声也出到她的院子里来看热闹。经过一番力量对比很不均匀的扭打——因为乔治在这种事情上是出手重、动作快和毫不让人的——之后,史密斯牧师拉开了架,伊莱贾飞奔进屋去时,牧师猛摇着乔治的肩膀。
史密斯牧师:你这孩子……孩子!别再打啦!你这小……唷!
乔治(恶狠狠地摔开他的手):别抓我,你!你不认识我是谁吧!
史密斯牧师(生气地):我认识!你把你妈的脸都丢尽了!
乔治:你甭提我妈!
史密斯牧师(气得无法平心静气地说话了):她应当感到可耻。一个女人让一个象你这样的坏小子……
乔治: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这只老山羊!管好你自己,闭上你的嘴,……去……
外景·葡萄架·安倍逊家·白天(1895)
38.伊莎贝尔在给乔治念一封信。山姆管家站在近旁,手里拉着乔治的马缰。
伊莎贝尔(念):“……耳闻目睹的不仅有我本人,还有我的妻子和隔壁的那位夫人……”
乔治:这老家伙扯谎!
伊莎贝尔(放下信):乔治,你不许说“扯谎”。亲爱的,你说了他说你说过的话吗?
乔治:哪句话?
伊莎贝尔:您是不是叫他……
乔治:您听我说,妈妈,外公不想跟那个老江湖骗子沾边,对不对?
伊莎贝尔:乔治,你不许……
乔治:我是说,安倍逊家的人谁也不想跟他有半点来往,对不对?他根本就不认识您,是吗,妈妈?
伊莎贝尔:咱们谈的不是这个。
乔治:我敢说……我敢说要是他想来见我们随便哪一个,他休想踏进大门一步!
伊莎贝尔:不,亲爱的,我们……
乔治:是的,就是这样,妈妈!这种人,我不明白您干吗不能跟这种人直话直说。
伊莎贝尔:不,乔治。你不能这么说话,亲爱的。从他的信来看,他不象是个很狡猾的人,不过……
乔治:他就是个流氓。
伊莎贝尔:你不许这样说。你必须答应我再不用这种坏字眼。
乔治(迅速地):我决不再用。(悄声地)除非有人惹我生气!
他跑开了。(速化)
外景·市中心·安倍逊大楼·白天(1902)
39.乔治(十七岁)驾着他的马车以疯狂的速度直冲过街,吓得过往行人躲避不及,那劲头就仿佛这块土地是属他私有似的。一个中年五金商人不得不跳上便道,免得让车辗过。
五金商人(喊叫):疯啦?小子,你妈知道你野出来了吗?
乔治根本不屑看他一眼,熟练地朝着他挥起手里的长鞭梢,商人的裤腰下啪地飞起一小股烟尘。他想找个什么扔他,没有找到,便大喊道:
五金商人:扒了你的裤子,成不了材的东西!真是活见鬼,不得好死的!
马车拐了一个弯,停在安倍逊大楼面前——一座老式的砖砌四层办公楼。乔治把他的那匹汗水淋漓的马系在一根电线杆上,对楼房颇表不满地看了一眼,走进去,爬上破破烂烂的楼梯。
内景·四层楼走廊·安倍逊大楼·白天
40.乔治沿着阴暗的走廊走到一扇门跟前。门的上半部是毛玻璃的,没有任何标志,不知这里面的租用人是做什么生意的;但是在门框上首,歪歪斜斜地写着“王牌之友”四个字,再上面画着一个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的骨头。乔治敲了三下门;里面也应了三下。开门的是查利·约翰逊,一个衣着华丽的十六岁少年,乔治迅速地进了屋,带上了门。
内景·俱乐部·安倍逊大楼·白天
41.在房间的一头是一个平台,上面摆着一张桌子,上首挂着一面破损的纸制圆盾、两把战斧和两把交叉着的剑。弗莱德·金尼站在平台上,手里拿着一把内战时期的骑兵手枪权充小木槌。面对着他的是七个年龄大致相仿的少年,坐在排成半圆形的一排破破烂烂的办公椅上。
弗莱德·金尼(对乔治):欢迎,王牌之友。
乔治:欢迎,王牌之友。
其他少年们:欢迎,王牌之友。
弗莱德(对乔治):请在秘密半圆内就座。我们现在进行……
乔治(插嘴进来,对着查利·约翰逊):喂,查利·约翰逊,弗莱德·金尼在主席位置上干什么?你们不是已经同意我哪怕在学校也仍旧当主席吗?
弗莱德大声击桌遵守秩序。
弗莱德(针锋相对地):全体王牌之友请坐好!我现在是王牌之友的主席,乔治·米纳弗。(又以“槌”击桌)这次会议现在要进行……
乔治:不,不行。你把那个槌子放下。这是我外公的东西。
弗莱德:我是合法当选的。
乔治:好吧。你当主席。现在再选举一次。
弗莱德(大叫起来):我们不干!我们要举行例会,然后打牌,一家五分钱,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这次会议现在要……
乔治(对众会员):请问,谁是王牌之友的发起人呢?谁让看门人答应给我们用这些家具的呢?如果我跟我外公说我不想搞什么文学俱乐部啦,你们还能有这个房间吗?我还想就你们这些会员的所作所为告它一状呢!如果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我可以满足你们。我本想哪天晚上在这里开个小小的庆祝会,来点儿红酒,就象我们在学校里聚会时那样。哼,你们现在倒有了个新主席啦?
他朝门口走去。
乔治(边走边说,哀伤地,但哀伤之中又带有蔑视):我看我最好还是……辞职!(他拉开门)
查利·约翰逊(急忙大声喊):赞成重新选举的说一声“同意”!
全体少年(除了弗莱德·金尼):同意!
弗莱德·金尼开始激烈抗议,但立刻被人声淹没了。
乔治(大叫):赞成我代替弗莱德·金尼当主席的说一声“同意”!
全体少年(当然除了弗莱德·金尼而外):同意!
乔治:多数同意!
弗莱德(忍气吞声地走下平台):我辞职。
弗莱德找到了他的帽子,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离开了。乔治登上平台,拿起骑兵手枪。
乔治:老红毛弗莱德下礼拜就会登上门来的。他会来苦苦哀求我们让他回来。好吧,伙计们,我看你们想听听你们的主席讲话吧。我在东部那所老学校快活过一阵子,后来同系里闹了点小别扭,我就回家了。可是我家里支持我,我要什么给什么。好吧,我看没有什么事情了,开玩吧。玩什么都行,两毛五一局的扑克,不管多少钱一局都行,我干么要让大家干坐在主席的牌桌旁边呢!
他用骑兵手枪敲了一下桌子,大模大样地结束了讲话。会员们开始把排成半圆形的椅子按牌局需要重新排列。(化出)
叙事人:当乔治·米纳弗进大学二年级后回家欢度圣诞节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
……为欢迎他而举行的舞会请帖已经发出,这次盛典是当地人“家喻户晓”的最后一次永志难忘的盛大舞会……
42.在叙事人说出第一句话时,化入安倍逊大厦的全景。现在我们清楚地看到大厦的上下三层都为正在进行中的大典而烛照通明。可以听到里面传出音乐声。盛装的客人们正坐着马车陆续抵达,“不邀自来”的人群站在雪地里尽可能靠近大门的地方看热闹。化为:
43.大厦正门的近景,门上挂着一支圣诞花环。尤金·摩根背对摄影机站在门口,开门的是山姆管家,如今已经年事颇高。这一切都是在画面渐渐化入的过程中显现的……
乔治的声音(在大门打开时听到的):当然记得您啦。
伊莎贝尔的声音:乔治,你记得约翰·米纳弗叔叔吗?
这时尤金已经跨过门槛,化到此结束。
内景·客厅和楼梯·安倍逊大厦·夜(1904)
44.从反方向拍摄全景,大门处在后景中,尤金正在进门。我们只在一刹那之间看到他,因为他被穿行在摄影机和大门之间的人群挡住了。
大厅和与之相通的各个房间都摆满了鲜花。由齐特拉琴、竖琴、大提琴和小提琴奏出的音乐声清晰可闻。(乐队被安排在一侧的一丛棕榈树间)客人们在音乐声中谈笑。
安倍逊少校、伊莎贝尔和乔治(现在十九岁)在迎接客人。约翰·米纳弗叔叔在同少校握手,少校向约翰叔叔穿着的黑色绒面呢“节日服”扫了一眼。
乔治:当然记得。
(注:乔治的这句话是在我们刚一看到这个镜头时说出的,这样就不会跟上面伊莎贝尔提出的问题发生脱节。)
几乎是紧接着乔治的话,约翰叔叔的发颤、刺耳的声音便象开动了锯床似的震响了起来,淹没了音乐声;他大叫大喊,因为他耳朵半聋,只能隐约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又爱听。
约翰叔叔(对少校):你别这么看我,少校!我向来不穿、将来也决不穿燕尾服的。(转向乔治,伸出了手)乔治,你气色挺好啊……哈哈,你四个月的时候,瘦得那个可怜样,谁都以为养不活啦。
乔治顿时涨红了脸,放开老人的手,转向下一个客人——某人的老处女姨妈。
乔治(恶狠狠地):当然记得您!
摄影机稍稍摇拍,跟住走入人群的约翰,他的锯床般的声音不是专向哪个人发出的。
约翰叔叔:我一闻到那么强烈的花的气味就想起了葬礼!少校的老婆就是在这儿出的殡。他们把她停放在那扇大窗跟前,亮堂得很。少校百年之后,我看他们也会把他停放在那儿的……
尤金·摩根进入画面,他走向伊莎贝尔时,摄影机摇回,跟拍。
尤金: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尤金!
他俩互相看着。乔治目不转睛地打是着尤金。最后尤金把眼光移到乔治身上。
尤金:这是你的孩子?
乔治注意到尤金的不合时尚的发式、陈旧的领带和上衣。
伊莎贝尔:乔治,这是摩根先生……
乔治(伊莎贝尔还没有说完话,就插了进来):当然记得您!
尤金:乔治,你这辈子还从未见过我呢。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常见我啦。我希望如此。
伊莎贝尔:我也希望如此,尤金。
尤金:威尔伯在哪儿?
伊莎贝尔:他准是在游艺室里跟什么人在一起。他向来对舞会不感兴趣,记得吗?
尤金:记得。回头来请你跳舞。
伊莎贝尔:请一定来。
尤金转向少校,伸出了手。
摄影机甩开乔治,盯住尤金和少校,他俩在谈话时可以听到乔治在迎接一家閤第光临的客人。
尤金(对少校):尤金·摩根,安倍逊少校。
安倍逊少校:是啊,是啊。听说你回镇上来了。你真是要在这儿定居啦?
尤金:打算这样,少校。是的。
伊莎贝尔:哈啰,鲁丝……马特……
乔治的声音:记得,记得。
乔治的声音:当然记得您……
尤金看到杰克·安倍逊就在近旁。
尤金(叫):杰克!(对少校)对不起,安倍逊少校。
尤金和杰克见面时,摄影机稍稍摇拍,他俩热烈握手,然后走入人群。
摄影机摇回到乔治和伊莎贝尔身上。乔治在同露西·摩根握手。
乔治:当然记得您!
他说话时音调突然变得不那么冷漠和更为谦和。他显然动了感情。
伊莎贝尔(大笑):乔治,你也不会记得她,当然以后会记得她。摩根小姐是从外地来的。
露西使人一见难忘。
伊莎贝尔(继续说下去):你可以请她去跳舞。我看你在这儿的差使已经圆满结束啦。
乔治:乐于从命。
45.他请她挽着手膺,慢慢地穿过人群,在杰克和尤金身边走过,朝向楼梯。他们登上楼梯。
露西:他是谁?
乔治:我母亲给我介绍时,我没听清他的名字。你是指那个怪模怪样的家伙吗?
露西:唷,我可不这么说话。
乔治:跟他在一起的是我的舅舅杰克。尊敬的杰克·安倍逊。我看谁都认识他啊。
露西:他那副神气仿佛谁都该认识他似的。(暗有所指地)他倒象是你们的一家之长。
乔治(对她的语意懵然不察):嗯,自然啰,我看几乎谁都认识他,特别是在我们这种地方。再说,杰克舅舅是国会议员;家里也愿意有个人在那儿啊。
46.乔治和露西继续上楼梯。音乐声响亮、欢快,客人们要拉大嗓门谈话才能互相听见。约翰叔叔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他的锯床般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约翰叔叔:每一寸都是结实的黑胡桃木,栏杆等等也全是。房子里的细木活就值六万块钱!就如流水,化钱如流水!过去是这样!现在还这样!就如流水!天知道是哪儿来的钱!
他看见芬妮就在近处。
约翰叔叔:哈啰,芬妮!
芬妮(走过来):哈啰,约翰叔叔。
这时他俩同露西和乔治靠得很近。
芬妮(对乔治):这是露西·摩根吗?
乔治:这是摩根小姐……这是米纳弗小姐。
芬妮:亲爱的,你一定长得象你妈妈。我没有见过她。
约翰叔叔:过来,芬妮,跳舞开场啦。好热闹!咱们挤过去看看那些娘儿们是怎么跳断鞋跟的!马戏开场啦!看热闹去啊!
乔治开始同露西跳舞,约翰叔叔则拉着芬妮擦过他们身边,象个野和尚似地东冲西突。乔治和露西刚进入舞池,音乐停了。
乔治:下一个和再下一个都和我跳,今晚上每隔两个曲子就和我跳。
露西:你是在请我吗?
乔治:“请”是什么意思?
露西:听来你仿佛只是吩咐我跟你跳那些次舞似的。
乔治:呃,我想要和你跳!
露西:所有其他姑娘呢?你没有义务同她们跳?
乔治:我才不管她们呢。(热烈地)瞧!我想知道,你跟不跟我跳那几……?
露西:天哪!跟!
她大笑起来。其他求舞者围在她身边想得到剩下的机会,但是他们无法把乔治从她身旁挤开,乔治则已相当明显地表示出他对他们感到讨厌了。
约翰叔叔带着芬妮姑姑穿过画面。
约翰叔叔:不看啦!只是在那儿滑来滑去,那叫跳舞?不如哪天去看场快步舞呢!
威尔伯·米纳弗过来同他在一起,使芬妮得到了解脱。这时乔治带着露西从小伙子堆里挤了出来。
威尔伯(对乔治):我陪约翰叔叔回家吧。
乔治:好的,爸爸。
威尔伯和约翰叔叔走开了。
约翰叔叔:他们中间有些人不太检点。我倒不在乎这个,哼!
乔治拉着露西走向大厅。
乔治:那帮蒙伙怎么那么快就认识你了?
露西:哟,我已经来了一个礼拜啦。
乔治:看来你还挺忙呐!我真不明白我母亲把那帮家伙请来干什么。
露西:你不喜欢他们吗?
乔治:我们早先有一个俱乐部,我是主席,他们中间有些人是会员,不过我对这类事情早就没有兴趣了。我真不明白我母亲干吗要请他们。
露西(和婉地):也许她不想得罪他们的父母。
乔治:在这块熟地方,我母亲才不在乎得罪什么人呢。
露西:这真是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安倍逊先生……我是说米纳弗先生。
乔治:真是好什么?
露西:神气到这种地步!
乔治:这不是什么“神气”。我认为真正有地位的人应当能够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做到随心所欲。
这时他们正坐在楼梯上,音乐已经开始演奏了好几分钟。他们的视线转向跳舞的人群。
47.舞池。芬妮和尤金在跳舞,兴致相当高。尤金瞥见露西,举手招呼。
48.楼梯。露西和乔治。露西微笑着稍稍举手答礼,但乔治无动于衷地瞪着眼睛。
乔治:怎么那么放肆。
露西:什么?
乔治:那个怪模怪样的家伙对我这么招手。
露西:他是对我招手。
乔治(怒气未消):是这样吗?仿佛谁都是冲你去的!哼!你已经跟什么人订婚了吗?
露西:没有。
乔治:你好象交游很广啊!你家住哪里?
露西:我们到处为家。我出生以前,我爸爸是住在这个城里的。
乔治:你们干吗到处逛荡?他是个推销员?
露西:不,他是个发明家。
乔治:他发明什么了?
露西:最近以来,他在研制一种新型的不用马拉的车子。
乔治(不无怜悯之意地):嗯,我为他感到悲哀。不用马拉的车子!大家不想躺在马路上油流满面地浪费生命!
露西:爸爸如果能得聆高见,一定无任感激。
乔治(涨红了脸):我不知道我又干了什么该挨骂的事情啦。
露西(尽情地大笑);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你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倒觉得非常有趣……不过爸爸是个伟大的人!
乔治(按捺下性子):是吗?呃,希望如此吧。我希望如此,真的。
露西(摇摇头,表示适度的惊讶):我这才开始明白了。
乔治:明白什么?
露西:在这个城里,一个真正的安倍逊是个什么样的人。爸爸在来到此地之前对我讲过一些这方面的情况,不过我看他连一半都没有讲够。
乔治(以为这是一种夸奖):你父亲说他在离开此地之前就同我们家认识?
露西:我不认为他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吹嘘的。他是相当无所谓地说起这些事情的。
乔治:姑娘们通常总是很放肆的。她们应当到男人的大学里去上一年学!教教她们别那么肆无忌惮!
49.音乐停了,众人鼓掌如仪。尤金、伊莎贝尔、杰克和芬妮朝他俩走来。露西仍把脸贴在她手里的一束花上。
乔治:瞧你!你怎么老是摆弄着这束花,是谁送你的?
露西:他送的。
乔治:“他”是谁?
露西:那个怪模怪样的家伙。
乔治(放声大笑):噢,他吗?我看他是个死了老婆的老头子!是个老鳏夫!
露西(变得严肃起来):是的,他是个鳏夫。我早应当告诉你,他是我的父亲。
乔治(突然止住了笑):呃,你是在捉弄我啊。如果我早知道他是你的父亲……
尤金、伊莎贝尔、杰克和芬妮走到他们面前。
尤金(对露西):我是来请你跳舞的。不过我不想坚持我的要求了。
伊莎贝尔:乔治,亲爱的,玩儿得好吗?
乔治:很好,妈妈。对不起,我们要走了。(示意露西挽住他的胳膊)摩根小姐……
他们走开了,老一辈目送他们远去。
伊莎贝尔:真可爱,是不……
他们看着她,不懂她的意思。
伊莎贝尔(继续说下去):那些孩子们……真令人感慨,不过他们当然不知道有什么可感慨的。
杰克:每当我看到这些光滑的、得意扬扬的、年青的脸时,你们知道我想些什么吗?我总是想:“唉,你怎么才能保住它呢。”
伊莎贝尔:杰克!
杰克:唉,是啊,哪一个母亲的孩子都难免受到生活的摧残。
伊莎贝尔(心情不安地):也许……也许有些母亲能替孩子分忧。
杰克(加重语气):最多只是给她自己脸上添点皱纹而已,而她儿子脸上最后也免不了要有皱纹。我想你也知道年青的脸到头来都要有皱纹的吧?
伊莎贝尔(若有所思地微笑着):也许不。也许情况会发生变化,谁也不再会有皱纹。
尤金:情况只在我认识的一个人身上发生了变化。
她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他,他笑起来,表明她就是“那个人”。
杰克:脸上怎么会有皱纹的呢?因为年龄还是烦恼?我们不能说是智慧的结果……我们必须对伊莎贝尔毕恭毕敬。
尤金:年龄刻几条,烦恼刻几条,工作刻几条,但是最深的皱纹是缺乏信念所致的。最安详的面容是信念最坚定者的面容。
伊莎贝尔(温顺地):相信什么?
尤金:相信一切。
伊莎贝尔又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他,他又笑起来。
尤金(继续说):啊,是的,你就相信一切。
伊莎贝尔(惊奇地):唷,我相信……我相信我是如此!
男人们都大笑起来。
杰克:伊莎贝尔!有时候你看上去象是才不过十四岁!
50.在进行上述对话时,他们已开始走向一个盛酒的大钵,现在他们已走到酒钵跟前,与少校和威尔伯会合在一起。杰克递给伊莎贝尔一杯酒,递给尤金一杯。
尤金(拒绝接受):不,谢谢。
安倍逊少校(大笑):你倒是信守诺言啊,尤金。伊莎贝尔,我记得尤金最后喝的那顿酒。(又大笑起来)我相信如果尤金没有踩坏提琴,伊莎贝尔就决不会嫁威尔伯。你说呢,威尔伯?
威尔伯:可也是。如果你的说法成立,我倒很高兴尤金踩坏了提琴。
安倍逊少校(喝干了酒):你说呢,伊莎贝尔?天哪!她脸红啦!
伊莎贝尔(大笑):谁脸红啦!
乔治和露西走过他们身边。
芬妮(快活地):重要的是威尔伯到底得到了她,并且不仅得到了她,还守住了她!
尤金和伊莎贝尔一样感到尴尬,但他笑起来。
尤金(瞟着露西):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是对我而言的。那是唯一使我能原谅那把挡了我的路的低音提琴的事情。
安倍逊少校:什么事情?
尤金(柔声地):露西。
乔治已把露西重又抓到了手,现在正和她一起在酒钵旁的这群人面前走过,手里拿着盛冰淇淋和蛋糕的盘子。
威尔伯(在他俩走过时):小姐,你耳朵发热了吧?
乔治和露西继续走着,没有停步。摄影机跟着他们摇拍。露西还未来得及回答威尔伯,乔治就说话了。
乔治:你说你姓什么?
露西:摩根。
乔治:多滑稽的姓!
露西:别人的姓都滑稽。
乔治:我的意思不是指真正的滑稽。这只是我在大学的一个小伙伴爱开的一种玩笑。
露西:“露西”也是一个滑稽的名字吧?
乔治:不。露西这个名字很好嘛!(微笑)
露西:谢谢你允许我叫露西。
迎面走来两对男女,手里都拿着盛满了食物的盘子。乔治和露西同他们擦肩而过时,其中的一个男人不得不跳到一边让路。他的盘子里洒出了一点食物。乔治和露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摄影机停在这两对男女身上。
跳在一边的那个男子:你瞧!你瞧那小伙子!(对着乔治的背影喊,但声音不太大)对不起,阁下!
尤金和杰克在他说话时已来到他们身后。他俩在他们身边或他们中间穿过,走向冷餐桌。摄影机面对着他俩向后拉拍。
杰克(嘿嘿一笑):我不明白为什么伊莎贝尔看不透她儿子的毛病。
尤金:他怎么啦?
杰克:我看首先是安倍逊家族的味道太浓。其次是他的母亲从他出生的那天起就简直是拜倒在他脚下,把他供若神明。尤金,你是很知道伊莎贝尔·安倍逊的为人的。她身上有那么一点安倍逊家的傲气,但凡是认识她的人都无法否认她真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女人了。
尤金:是的,谁也不否认这一点。
51.他们已来到现在已处在最前景中的冷餐桌跟前,在展开以下动作和对话的过程中,他们一直忙着往盘子里装食物。
杰克:嗯,她认为他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她确实是把他供若神明!你可以从她跟他说话时的声音里听出来。你可以从她看他时的眼神里看出来。啊呀!她在看他时,她见到的是什么呢?
尤金(微笑):她见到某些我们见不到的东西。
杰克:什么东西?
尤金:一个天使。
他俩身后有人挤过来取食物。那些人伸长了脖子越过他俩的肩膀看着桌子上的某样东西。
男客:在这儿呐。
女客(招呼某个在画外的人):罗杰,上这儿来,瞧瞧这些橄榄。
罗杰(四十五岁)进入画面,泛泛地朝桌子扫了一眼。
女客(继续说下去,得意扬扬地指着摄影机):要你吃的就是这个。
罗杰兴致勃勃地(从摄影机底下)捡起一个橄榄,把它夹在拇指和中指之间,细细地玩味它。人们拥进画面,围在他身边研究橄榄。
男客:是个绿色的东西,象个硬李子。我有个朋友告诉我,这东西吃起来味道很象坏了的山核桃果。(说完走开了)
另一个客人:我听说你要吃上九个,你就会喜欢吃了。(也走开了)
罗杰:嗯,我不想为了喜欢它而吃上九个坏了的山核桃果。(继续不停地走动着)
另一个客人:看来是女人吃的玩意儿。(走开了)
另一个男客(用肘轻推罗杰):如今安倍逊把这玩意儿带到了本城里,嗯,我看谁都得硬着头皮吃上几个。
罗杰把橄榄放回到桌上,同那个用肘轻推他的男人一起走开了。
杰克(看向画外):你瞧他……我的外甥。你看到一个天使了吗?
尤金:没有。我看到的是一个长相极其漂亮的傻小子,骄傲得象魔鬼,待人接物别有一番潇洒风度。
杰克:什么……
尤金:母亲们的话错不了。母亲总是在孩子身上看到天使,因为天使确实是在那儿。
杰克:你的意思是说乔治的母亲一贯正确。
尤金(轻快地):恐怕是曾经一贯正确。
杰克大笑,冲淡了双方都稍感尴尬的气氛。
杰克:哼,等你对小乔治更有所了解后再说吧。
尤金:杰克,如果你是一个画家,你就会画母亲们长着天使的眼睛,怀里抱着小魔鬼。至于我,我坚持画长老们和小天使。
杰克:如果有人劝你相信乔治·米纳弗是个小天使,那他们肯定长的是天使的眼睛!
尤金:是的,并且越来越象天使。(音乐声停了)再见,我要跟她跳这场舞。
杰克:跟谁?
尤金:当然是跟伊莎贝尔。
音乐声起。
杰克:已经过去十八年啦,对不对?告诉我,今晚上你跟可怜的老芬妮跳过舞了吗?
尤金:两回!
杰克:天哪!(呻吟,半真半假地)老日子又回来啦!
尤金(快活地笑起来):老日子?完全不对!从未有过什么老日子。过去的日子不是老了,而是死了!除了新日子,没有任何别的日子。
尤金离开杰克时,摄影机跟着尤金摇拍。他经过乔治和露西身边,在后景中继续走着,这时摄影机停在乔治和露西身上,他俩朝前走时,摄影机正对着他们拉拍。
露西:你在学校里念什么?
乔治:大学!全是些没用的无聊东西!
露西:你为什么不念点有用的东西呢?
乔治:什么叫“有用”?
露西:日后在经商或就业时用得上的东西。
乔治(不耐烦地):我不打算经什么商或就什么业。
露西:不?
乔治(加重语气):当然不!
露西:为什么不?
乔治(指指眼前所见的那些人):你就看看他们吧。这都算是有了好职业的吧!律师,银行家,政治家!我倒很想知道他们从生活中得到什么了呢!他们又真正了解了什么呢?他们又搞出什么名堂来了呢?
露西(郑重其事地低声问):你想要当什么呢?
乔治(迅速地):驾驶快艇的人。
露西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目光移向舞厅。(化紧接前景)
52.舞池里不是人头济济而是只剩下三、四人。音乐极富感伤的情调。尤金和芬妮在跳舞。(化出)
内景·客厅·安倍逊大厦·夜(1904)
53.乐队的队员们穿着外套,身边地板上放着乐器匣和帽子,站在大厅中央演奏。尤金和伊莎贝尔在跳舞。杰克和芬妮在一旁看着,乔治和露西在近楼梯处的另一旁看着。摩根父女显然是最后离开的客人,尤金请乐师们演奏最后一支华尔兹。
露西:你母亲多美啊!
乔治(温顺地):我看也是。
露西:她是最有风度的女人!她跳舞时象个十六岁的姑娘。
乔治:十六岁的姑娘大半是跳得很不高明的。反正我是除非不得已才跳舞的……现在是滑雪的好时候,我两点十分坐雪橇去接你。
露西:明天?我可能去不了。
音乐声停了。尤金和伊莎贝尔向乐师们点头致谢,他们拎起盒子,放好乐器,起身走了。在这个过程中,尤金拿起了大衣和帽子以及露西的外衣。
尤金:露西!
露西:来了,爸爸。
乔治:你不去,我就坐在雪橇上守在你家门口,如果你想跟别的什么人出去,除非他用鞭子抽我,否则休想接近你。
露西朝尤金走去,与此同时,杰克和乔治在靠近楼梯的地方站在一起,他们有一会儿看着大家在门厅里准备上路,尤金在帮助露西穿上外衣。乔治转向杰克。
乔治:呃……杰克舅舅……
杰克:嗯。
乔治:这个摩根是个什么人哪?
杰克:他是一个有个漂亮女儿的人,乔治。
乔治(不耐烦地):他似乎在这里过得非常自在,瞧他跟妈妈和芬妮姑姑跳舞时的样子……
这时,他俩开始慢慢地走向门口。他们走近门口时,他们说话的声音愈来愈低。
杰克(笑):我担心你的芬妮姑姑勾起往事会情不自禁呢,乔治。
乔治:您是说她一直对他颇有意思的?
杰克:当年她并不怪僻,而他嘛——他是很受欢迎的。你对跟你跳舞的每个姑娘的家长,都有这么浓厚的兴趣吗?
乔治:唷,去你的!我只不过想知道……
他们离那堆人太近,不便再说话了。大家互道晚安。尤金出了门,杰克跟在后面。
尤金:别出来,杰克。
杰克:我去看看你的不用马拉的车子,尤金。
尤金(一路大笑):好,好。
杰克:明天我们如果去坐它的话,我想看看它是否可靠。
在这个时候,伊莎贝尔和芬妮已经走开,回客厅去了。乔治为露西开着门。
乔治:我们去乘雪橇,你两点十分作好准备。
露西:不,我不去。
乔治:去,你去。两点十分。
露西:好,我去。
她出了门。乔治关上门。
54.乔治从门口朝里走时,他看见伊莎贝尔站在房间中央,神色有点忧伤。乔治走上前去。
乔治:嗯,老夫人,怎么回事啊?出了什么问题啦?
伊莎贝尔:你很快又要走了。
乔治:唉,我不是离回家的日子愈来愈近吗?只差四个月就要毕业了。您的全部烦恼就是这件事吗?
伊莎贝尔(微笑着,但是摇了摇头):我永远舍不得你走……我最受不了这个。
他们走向楼梯,开始拾级而上,摄影机跟拍。
伊莎贝尔(继续说):我也有点替你父亲担心。
乔治:为什么?
伊莎贝尔:我看他脸色不好。
乔治(笑):他这辈子一直是这个样,我看不出有什么两样。
伊莎贝尔:他一直在担心去年的那笔投资。我看这事已对他的健康发生影响。
乔治(追问):什么投资?他加入了摩根的汽车生意了吗?
伊莎贝尔(微笑):没有。“汽车生意”是摩根独资的。不,……你父亲的轧钢厂……
55.伊莎贝尔和乔治拾级而上,进入二层楼。他们看见威尔伯穿着浴衣和睡袍从他的卧室里走出来。伊莎贝尔把手放在乔治的胳臂上,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伊莎贝尔(对威尔伯):哈啰,亲爱的。你睡不着吗?
乔治(突如其来地):爸爸,这个叫摩根的家伙和他那架老缝纫机(注2)是怎么回事啊?他是不是要外公往里投资呀?这是否就是他的来意?
乔治说话时,芬妮已上了楼,正朝她的卧室走去。她停了步。
芬妮(尖厉地):你这傻孩子!你在说些什么啊?尤金·摩根现在完全有能力为自己的发明提供资金。
乔治:我敢打赌他向杰克舅舅借钱了。
伊莎贝尔(大惑不解地):你干吗说这种话,乔治?
乔治(顽固地):我就觉得他是那号人。是不是,爸爸?
威尔伯:二十年前他是个相当任性的青年……(心不在焉地瞟了伊莎贝尔一眼)他有一点跟你很相象,乔治:他乱化钱,不同的是他没有一个妈妈去替他向外公要钱。不过我相信他这些年来干得相当不错,我不认为他需要别人的钱来支持他的不用马拉的车子。
乔治:好吧,那么他为什么要把那个破烂东西拿到这儿来呢?有大象的人不会牵着大象去作客的。他把它带来干什么?
威尔伯:我肯定是不知道。你问他去吧。
威尔伯进卧室去了。
伊莎贝尔(对乔治):我去道个晚安。
她跟着威尔伯走了。芬妮朝她的卧室走去,但被叫住了。
乔治(对芬妮):芬妮姑姑!
芬妮: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乔治:我看您大概不知道爸爸为什么明天不想去坐那个不用马拉的车子兜风吧……
芬妮:你这话什么意思?
乔治:您是他唯一的妹妹,而您却不知道!
芬妮:我没有听说他不想出门。你是怎么啦?
乔治:他不想去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个叫摩根的人。
芬妮(不耐烦地):天哪!你爸爸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过尤金·摩根的影子!他干吗要不喜欢他呢?
乔治(犹豫地):您和……所有的人……干吗都对他那么感兴趣呢?
芬妮(嗤之以鼻):感兴趣!见了老朋友,能不高兴吗?就你这种傻孩子,大惊小怪的!我还建议你母亲宴请他们一次呢。
乔治:请谁?
芬妮:请谁,乔治!请摩根先生和他的女儿呀!
乔治(迅速地):唷!别这么干!妈妈决不能干这种事。这不体面。
芬妮(尖刻地、嘲弄地):不体面!好吧,乔治·米纳弗,我建议你快快回你的房间里去!你有时候说的那些话表明你的情趣相当低下!
乔治(被她的这股火气吓了一跳,好奇地):怎么啦,您干吗那么生气?
芬妮(尖刻地,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暗示说,因为尤金·摩根是个鳏夫,所以我要让你母亲出面替我邀请他来!
乔治(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知所措地):我是想暗示说,您在勾引他,要我母亲帮您忙?
芬妮:唷……
乔治:您是这个意思吗?
芬妮(火冒三丈地瞪他一眼):你少管闲事!
她快步走开,扔下他一人站在那里呆呆地目送着她。
乔治:哼,我该死!我……我真该死!
内景·摩根家的马厩·夜(1904)
56.尤金开着他的汽车进入马厩时,几匹马嘶叫起来。在进行以下对话时,尤金忙着对汽车采取防冻措施:把盖马的毡子盖在车头上,放尽了水箱里的水,等等。露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
露西:爸……
尤金:嗯……
露西:您觉得乔治狂妄自大、盛气凌人之至吧?
尤金(抚慰地):唉,他还是个孩子呢。他身上有许多优点……必然如此,他是伊莎贝尔·安倍逊的儿子啊。
露西:爸爸,我看您过去喜欢过她。
尤金(平静地):现在还喜欢。
露西:她很可爱……可爱!爸爸(停顿)……我有时候觉得奇怪……
尤金:奇怪什么?
露西:奇怪她怎么会嫁给米纳弗先生的。
尤金:唷,威尔伯很好嘛。
露西:您知道,我希望乔治别那么妄自尊大,脾气暴躁。他……他其实人很好。也许我不该说他脾气真那么暴躁。
尤金:当然不,只是当他有所不满的时候……你知道,露西,乔治的全部优缺点都来自三个原因。
露西:哪三个?
尤金:他是伊莎贝尔的独生子。他是安倍逊家族的一员。他是个男孩子。
露西:那么,彭斯先生(注3),这三点哪些是优点,哪些是缺点呢?
尤金:全都是。
内景·乔治的卧室·安倍逊大厦·夜(1904)
57.乔治坐在椅子上郁郁不乐地茫然直视。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门,门开了,伊莎贝尔走进了房间。乔治弯下腰去开始解他的鞋带。沉默。伊莎贝尔困惑不解地用怜惜的眼光察看着他的脸。
伊莎贝尔:亲爱的,我希望你告诉我……
乔治:什么,老夫人?
伊莎贝尔:你为什么不喜欢尤金?
乔治:尤金·摩根?就他的情况来说,我已经够喜欢他的了。
伊莎贝尔(急促地):不,亲爱的,我觉得你今天晚上不怎么接近他。至于你对他的女儿嘛……
乔治突然停止解鞋带,坐直了身子。
乔治:我对他的女儿怎么啦?
伊莎贝尔微笑着。
乔治(继续说):哼,那又怎么样呢?您交了一大堆朋友,他们也许根本没有把您的儿子放在眼里……
伊莎贝尔(立刻表示抗议):不,没有的事!如果我知道有谁是这样的,我就会……
乔治:我没有说我不把摩根先生放在眼里……我也没有说我把他放在眼里……
伊莎贝尔仍然忧心忡忡地察看着他的脸,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最后那句话。乔洽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要她放心。
乔治(继续说):唉,老夫人,我不会让他看出这一点的!您放心,快回去睡觉吧,我要换衣服了。
伊莎贝尔(热切地):可是,乔治,你说你并不喜欢他。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你到底为什么不……
乔治:唉,唉!您放心,去睡吧。
伊莎贝尔:可是,乔治……
乔治:我现在真的要睡觉了。晚安,老夫人。
伊莎贝尔:晚安,亲爱的。可是……
乔治:晚安,老夫人。我会对他客客气气的,别担心……如果我们有机会在一起的话。好吧,晚安!
伊莎贝尔:可是乔治,亲爱的……
乔治:我上床了,老夫人。好吧,晚安。
伊莎贝尔亲亲他,走了。
58.伊莎贝尔出了乔治的房间,拉上了门,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淡出)
外景·白雪覆盖的大路·白天(1904)
59.乔治的轻便雪橇飞驶而过时滑槽的特写。
60.当小雪橇翻倒时雪橇和马的全景。露西和乔治被拖出好几码之后一起滚倒在一堆雪上。
61.不远处尤金的汽车的全景。坐在车上的是伊莎贝尔、芬妮和杰克,全都大惊失色地看着翻倒在地的雪橇。一直在修车的尤金从车子底下钻了出来。他奔向雪橇,其他的人也飞快地下了车。
62.翻倒的雪橇。那匹劲头十足的马挣脱了挽具,一溜烟地跑掉了。乔治和露西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全都涨红了脸,气喘吁吁的。乔治突然一把抓住了露西,吻她。她挣扎抵抗,但乔治抓住她不放。尤金飞步赶来,露西发现他看见了她,异常尴尬地把乔治推到了一边。尤金笑着回头看看伊莎贝尔,她正在朝他们跑来,把芬妮和杰克甩在后边。
尤金:他们没有事,伊莎贝尔!这个雪堆好比一张羽毛床……他们毫毛都没有伤一根。
伊莎贝尔进入画面。
伊莎贝尔(气喘吁吁地):乔治!乔治!
乔治:别大惊小怪,妈妈!什么事也没有。那匹马太混账……
伊莎贝尔(泪水盈眶):瞧你摔倒在底下……给拖着走……唷!(开始抖抖簌簌地替他拍去身上的雪)
乔治:别管我。别弄胜了您的手套。您搞得满身都是雪啦……
伊莎贝尔:不,不!你会着凉的!你可不能着凉啊!(继续拍去他身上的雪)
杰克捡回了露西的帽子。芬妮姑姑充当了贴身女仆的角色,帮助乔治和露西整治仪容,他们开始大笑起来,唯有乔治例外。
乔治:混帐的马!
杰克:唷,潘德尼斯将会赶在我们前面很久就到家了。我们的希望只能全部寄托在尤金·摩根的那口破锅上啦。
他们正在走向汽车。
尤金:它能走。
杰克:哼!
尤金:全体上车!
尤金伸手搀扶伊莎贝尔。芬妮上了后座,乔治帮助露西爬上汽车,坐在芬妮身边,他也随着上了车。伊莎贝尔发现他的黑漆皮鞋上沾有雪,便冲上前去,掏出一块花边手绢,把他已经登上铁踏板的一只脚上的雪擦拭掉。
伊莎贝尔:你可不能着凉啊!
乔治(恼火地抽回脚):别擦!
伊莎贝尔:那就把雪跺掉。你可不能穿着湿鞋坐车啊。
乔治:鞋不湿!天哪,快上车吧!您自己还站在雪地里呢。上车!
伊莎贝尔把脸转向正在心事重重地注视着她的尤金。他帮助她上了车,然后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尤金(在帮助她上车时,低声地):你还是我原来印象里的伊莎贝尔!你是一个极其可笑的、不可思议的女人。
他在她身边坐下。杰克已从另一边爬上了车。
伊莎贝尔(并无不快之意):我是这样吗,尤金?“极其”(注4)和“可笑”正好互相抵销,对不对,加一减一等于零;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并无特点吗?
尤金:不,我的意思并不完全如此。
他一直在扳一根排挡杆,这会儿从汽车底部发出了吓人的响声。
尤金:行啦!
汽车突然向前冲去,喧闹地上了路。
杰克:瞧,我们走啦!这无非是个意外事件。
尤金:它呼吸,它兴奋;它的身子骨里仿佛有一股生命力!
63.大家坐在汽车里。尤金开始唱《蒙特卡罗的银行抢劫犯》,杰克快活地同他一起唱。
芬妮(对露西):你父亲要想证明他的不用马拉的车子是跑得起来的,哪怕在雪地里也行。还真是能行。
露西:当然啰!
芬妮:真有趣!他说他要把轮子都换成橡胶的,打上气。我怕会爆炸,可是尤金似乎很有信心。我听他说话的神气活象回到了当年……(若有所思起来)
露西(转向乔治):你在翻车时想钻到我的身子底下,免得我跌伤。我知道你是这么干的……谢谢你的好意。
乔治:那趟翻车算不上什么……(平静地)那个吻怎么样?
伊莎贝尔:我们走出这么远之后,你就可以看见笼罩在城市上空的烟雾可真不小哪。
杰克:那是因为它在发展。
尤金:是啊,它愈变愈大时,似乎有点害羞了,所以就制造了一团烟雾,以便藏身在里面。你知道,伊莎贝尔,我认为它不如过去有意思了。
伊莎贝尔:我知道你的意思,尤金。那是因为我们那时年纪轻。
尤金:也许毛它过去总是阳光灿烂,空气也跟别处不一样。在我的记亿中,过去似乎空中总是金灿灿的。
杰克回头看看露西和乔治。
杰克:怎么样,年轻人?发现有什么金灿灿的粉末吗?
露西(大笑):我怀疑是回首当年多情趣,未必当时真如此。
杰克:完全正确!
露西:我觉得不知为什么我总对现在领略不够,因为我似乎从来不考虑眼下发生的事情。我总是想着未来,考虑我年纪更大一些时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乔治(柔声地):你是个古怪的姑娘,但是你思考和谈论起这种事情时,你的声音悦耳动听!
尤金又唱起歌来,杰克,后来是伊莎贝尔,也都跟着唱起来。他们正驾车驶过安倍逊家的一处地产。
乔治:瞧那个美人鱼!全弄脏了。
他指向一座铁铸的美人鱼雕像,一道黑色的条纹从它的额头延伸到鼻尖,它的衣饰上也有几条黑纹。
露西:这肯定是煤烟。周围有那么多的房子。
乔治:恐怕其中有很多是我外公的产业,供出租的。他把大部分土地都卖掉了,可是他应当把事情料理得更好些。这里房子建得太密集。他让这些人为所欲为,爱怎么干就怎么干。
露西用皮手筒掩住脸,笑起来。
乔治(继续说):你这又笑什么?
露西:不许笑?
乔治:你善于给人一种默默地高人一等的感觉。我可不吃这一套。
露西:你不?
乔治(加重语气地):不。别跟我来这一套!我认为这个世界是这样的:有少数人由于出身和地位等等使他们高出于常人,但是他们互相之间应当完全平等相待。(他的声音变得有点激动)我不会用这种口气跟人讲话的。
露西又笑起来。
乔治(继续说):今天我来找你之前就感到我们会吵架。
露西:不,我们不会。一方不吵,吵不起来!
她开始和别人一起唱歌。
64.从背后拍摄汽车的全景,它离开摄影机愈来愈远,快乐的歌声渐渐消失。汽车爬上一个小丘,它往下滑去时便看不见了。(淡出)
(淡入)外景·安倍逊大厦·白天(1904)
65.全景:若干辆丧车和至少一辆汽车停在前景中。(化)
66.大门的近景,门上挂着黑纱。尤金在前景中。越过他的肩膀,我们看到大门开了。他跨过门槛。
内景·大厅·安倍逊大厦·白天(1904)
67.远景:尤金在远处进入大门。有一个穿着丧服的人在靠近摄影机的地方穿过场面,暂时挡住了尤金。当我们再次看到尤金时,他正在后景中穿过大厅。
摄影机跟着他摇拍。另一个人在靠近摄影机的地方进入场面,他走过去时俯首低眉,神情悲伤,摄影机在摇拍时,我们看到了处在画格底部的一口棺材的边沿。前景再次廓清时,我们看到尤金已经停了步,在跟少校和杰克谈话,但是他们离得很远,听不见他们在谈些什么。
福斯特太太、约翰逊太太、约翰·米纳弗叔叔、露西和其他人等在棺材旁边走过,这时尤金正朝前走来——只是在前景中没有人时才见到他一眼。
尤金在棺材旁边走过,摄影机跟着他摇拍,他在芬妮身旁走过,朝向靠窗而立的伊莎贝尔和乔治。芬妮坐在一张椅子上,因哭泣过度而颜面肿胀,漠无表情。当尤金走过她身边时,她抬起眼睛望望他,慢慢地转过脑袋,目送他过去。
68.从反方向拍摄:芬妮的近景。她背对摄影机,但她回头看尤金时则面对着摄影机。她在看到尤金之前已经收住的眼泪现在又簌簌地流下面颊。(化出)
外景·墓地·白天(1904)
这是一个只有石头的场面:看不到任何树木。背景中是一根白色大理石柱,上面刻着“安倍逊”这个姓氏,它比周围的石柱都高出一头。前景中是一块花岗石,它那光滑的一面上刻着“米纳弗”这个姓氏。介于前后景之间的是若干墓碑,上面的镌刻表明那是安倍逊和米纳弗家的墓地。靠近摄影机的是威尔伯的墓,上面的新石碑刻有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墓上堆满了鲜花。(化)
外景·墓地·白天(1904)
69a.同上的场面。几个月后一个宿雨方霎的日子。墓碑上雨迹未干,墓旁水坑累累,映现出蓝天。雨水冲刷掉了威尔伯墓上的泥垢,墓上只有一小束鲜花。(淡出)
(淡入,插入镜头)
占满整个画格的是一张毕业文凭。这是一张很漂亮的文件,但内容是老一套的:“兹证明乔治·安倍逊·米纳弗已在(某大学)修毕各项课程,成绩及格,准予……”(化)
内景·厨房·安倍逊大厦·雨夜(1905)
70.乔治身穿丧服,坐在桌边大口地吃着东西。他的湿漉漉的大衣、帽子和雨伞放在靠近炉子的地方烘干。近处还有几件行李。芬妮(也身穿丧服)端来了更多的食物。
芬妮:伊莎贝尔哪儿去了?
乔治(嘴里塞满了东西):她累了……
芬妮(心不在焉地):她苍白憔悴的时候可显不出好看来。
乔治:您说什么,芬妮姑姑?
芬妮:没有什么。我看你母亲在毕业典礼上挺出风头的吧,对不对?她一定无处不在吧?
乔治:那怎么行,她在服丧呢。她只能坐在那里看着。露西也不得不如此。
芬妮:露西是怎么回家的?
乔治:什么?她跟我们一起坐火车回来的啊。
芬妮:我是说出了车站以后。是你先开车把她送回家的吗?
乔治:不。她当然是跟她父亲的车子回去的。
芬妮:啊,是这样。那么,尤金去火车站接你们了。
乔治:接我们?那怎么可能呢?
芬妮(阴郁地):我听不明白。你母亲不在的日子里,我也没有见过他。
乔治:那自然啰。他也去了东部嘛。
芬妮:你见到他了?
乔治:那自然啰。他是跟我们一起回来的。
芬妮:是吗?他一直跟你们在一起?
乔治:不,只是在我们回家前三天,一起上的火车。杰克舅舅叫他来的。
芬妮眼皮耷拉着,不说话了。乔治站起身来。
乔治(继续说):芬妮姑姑,您是个好管家。您很善于把一切都搞得井井有条,精致高雅。我看您不会老是独身下去的,如果城里有哪个单身汉或鳏夫能发现……
芬妮(没有听他说话):这事有点儿古怪。
乔治(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什么古怪?
芬妮:你母亲没有提起摩根先生曾同你们在一起啊。
乔治(毫不在意地):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呗。
杰克从芬妮身后的门进入。乔治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停步。
乔治(继续说):我告诉您个秘密。
芬妮(吃惊地抬起眼睛):什么?
乔治:嗯,我发现摩根先生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显得心神不定;他的衣着打扮肯定比以前象样多了。
杰克:不是象样多了,而是精心打扮!芬妮,当一个最吃香的单身汉开始用他的衣着打扮来吸引你的注意时,你就应当多少给点面子才行啊。
乔治:杰克舅舅告诉我说,那个汽车工厂一直干得相当不错……
杰克:相当不错?
乔治:说实在的,芬妮姑姑……
杰克:咳,你听我说!尤金的……
乔治(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他要求见您,表表他的诚意的话,我看是完全理所当然的……
杰克嘿然一笑。
乔治(继续说):……如果他要求我同意向您献献殷勤,我该怎么对他说呢?
芬妮失声痛哭起来,淹没了乔治最后那句话。
乔治:唷,芬妮姑姑!
杰克:芬妮,我们只是说着玩……
芬妮(有气无力地):别说了。
杰克:芬妮……
乔治:我们是信口开河……
芬妮:别说了。
乔治(懊丧地):我不知道您会那么认真。
芬妮冲出屋去。冷场片刻。杰克叹了口气,点起一支雪茄。
乔治:你根本不能跟她开任何玩笑。自从我们发现爸爸的生意一败涂地,死后什么也没有留下之后,她就变成这样了。
杰克没有搭腔。
乔治(继续说):我觉得我们把爸爸的保险金转到她名下之后……白白奉送,不附任何条件,她的情绪好了一些。可见,现在……
乔治走到窗口向外张望。
杰克:我看我们也许玩笑开的不是地方。芬妮这辈子过得挺惨。你知道,乔治,一辈子净当姑姑可不是什么光采的事啊。说真的,我看芬妮最在心的就是她对尤金的感情了。
乔治:真糟糕!
他冲出屋去。
杰克:乔治,怎么啦?
但是乔治已经不知去向。杰克拿起雨伞去追他。
外景·安倍逊大厦·草地和基坑·雨夜(1905)
71.平展展的草地被互相只有咫尺间隔的五幢新房的基坑弄得疮痍满目。房基已经砌好,到处都是泥水坑、饱透了水的砖堆、木垛、沙丘和灰槽。乔治从房子里冲出来,停了步,不顾风吹雨打。杰克稍后来到他身边,打起雨伞遮着他俩。
乔治:这是什么?象是基坑!象是一大批房子的房基!(激动地指着这片泥水淋漓的堆料场)外公这是想干什么啊?
杰克(庄重地):我个人看法是他想盖房出租以增加收益。
乔治:哼,他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办法增加收益了吗?
杰克:看来只有此道。我曾经劝他盖一幢公寓楼而不要盖这么些房子。
乔治:一幢公寓楼!这儿?
杰克:是的,这是我的想法。
乔治:一幢公寓楼!唉,天哪!
杰克:别着急!你外公不会听我的,可是有朝一日他会后悔的。
乔治:他干吗非要这么干而不肯卖掉点什么呢?
杰克(冷冷地):我相信他已经在不时地卖东西啦。
乔治:唉,真是天晓得,他干吗要这么干?
杰克(温和地):要钱。这是我得出的结论。
乔治:我看你是在开玩笑……或是想开玩笑!
杰克(亲切地):这是最好的解释。(淡出)
(淡入)外景·尤金的第一家工厂·白天(1905)
72.大门上方有一块招牌:“摩根车——不用马拉”。门前停放着尤金的汽车和乔治的轻便马车。车上却阒无一人。
内景·工厂·白天(1905)
73.乔治、伊莎贝尔和芬妮在露西和尤金陪同下参观工厂。机器的响声很大,我们只能凭众人的表情和手势来猜度露西大概是在解答伊莎贝尔就那些机器提出的各种问题。尤金听到露西解答有关的地方便笑起来。伊莎贝尔不论看到什么都高兴地大声赞叹。乔治显得很厌倦,芬妮则神情惨淡。他们慢慢地从后景中走向摄影机,不时地停下来听露西讲解某个新鲜玩意。
现在摄影机拉拍,把他们带到一辆全新的汽车跟前,一两个机械师正在对它作最后的检验。
露西(在我们看到汽车之前,自豪地):我们现在每天出产一又四分之一辆汽车。
他们来到汽车跟前,从各个角度观察它。伊莎贝尔喜形于色。乔治的烦躁也无形冰释,他看到伊莎贝尔如此兴致勃勃,笑了起来。
乔治(对伊莎贝尔):所有这些噪音和气味似乎都对您大有益处。您以后每逢心绪不佳就该上这儿来走走。
芬妮(惨淡一笑):唷,她从来不会心绪不佳的,乔治。我从未见过一个象她那样乐天知命的人呢。我真希望我也能如此!
伊莎贝尔:不,使我笑个不停的是这个地方。一个老朋友凭空来了这么个主意,……多少人嘲笑他的这个主意啊……可是他把这个主意变成了如此壮观的一座嗡嗡作响的工厂,凡是他的老朋友看到这番倩景能不感到高兴吗……尤金,我们全都为你感到高兴!
她向他伸出了手。他迅速地握住了它,看了她一眼,其中隐藏着笑意,但是在感激之情有爆发为脉脉柔情的危险之前,笑意便消失了。
伊莎贝尔(转向芬妮):芬妮,同他握握手。
芬妮机械地握手如仪。
伊莎贝尔(继续说):唉!如果杰克也在场的话,尤金就能在同一时刻受到他的三个最老的和最知心的朋友的庆贺了。我们知道杰克准会乐于如此的。真是太好了,尤金!
露西(挨近乔治,低声地):你见过这种美好的场面吗?
乔治(不是没有听懂,而是想拉长这种紧挨着悄声低语的乐趣):什么?
露西:说你母亲哪!瞧她刚才的举动!她真可爱!而爸爸(禁不住要笑出来)……爸爸似乎快要乐炸了,或者要大哭一场!
尤金(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恢复到平常的状态):我过去常常写诗,不知你们记不记得……
伊莎贝尔(柔声地):是的,我记得。
尤金:我有二十来年没有写诗了。但是我觉得我大概还能写,写首诗来感谢你们把一次参观变成这样一次庆典。(化)
74.乔治和露西走出工厂,登上乔治的轻便马车。
露西:啊唷!他们真是多情善感哪!
乔治:人到了这把年纪就容易动感情。他们动不动就感伤一番。
他们驾车走了。(化出)
(化入)外景·大路·白天(用合成法拍摄)(1905)
75.乔治和露西在轻便马车里。他们听到一声汽笛声,声音还未消失,尤金的汽车,上面坐着伊莎贝尔和芬妮,已从后面开了上来,驶过他们身边。
乔治:我反正还是愿意用马。
他勒住马,让它缓缓行进。
露西:唷,别这样。
乔治:为什么?你要它跑断脚筋吗?
露西:不,可是……
乔治:不,可是……可是什么?
露西:我知道当你让它慢慢走着的时候,你就能集中全副精神……再次向我求婚!乔治,请让潘德尼斯跑起来吧!
乔治:我不!
露西:抬腿,潘德尼斯!跑!跑啊!开始!
马毫无反应,乔治开心地大笑起来。
乔治: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了,露西!你说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订婚?
露西:哟,几年之内办不到!这下回答你了吧。
乔治:露西!亲爱的,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看来仿佛要哭啦。(悲伤地)我每次向你提到结婚的问题你总是这样。
露西(喃喃地):我知道。
乔治:那你干吗要这样呢?
露西:因为我总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乔治:为什么?
露西:只是有那么一种感觉而已。
乔治:你毫无理由……
露西:只是有那么一种感觉而已。我不知道……一切都那么……那么举棋不定的。
乔治:你真是个最古怪的姑娘!什么“举棋不定的”?
露西:呃,譬如说,你还没有决定要干什么。你也许有打算,至少你从来没有谈过。
她满怀希望地看着他,然后怏怏不乐地别转脸去。乔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
乔治(高傲地):露西,你难道还没有听明白吗?我既不想去经商,也不打算就业。
露西:你打算干什么呢,乔治?
乔治:我希望过一种体面的生活。我希望为慈善事业贡献力量,去参加……参加各种活动。
露西:哪种活动呢?
乔治:一切我感兴趣的活动。……很对不起,我想回到我刚才向你提出的问题上去。
露西:不,乔治。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
乔治:你父亲是个商人……
露西:他是个搞机械的天才。当然,他也是商人……
乔治:你父亲的意思是我应当去经商,否则你就不许和我订婚,是不是?
露西(立即表示否认):不!我从来没有和他谈过这个。
乔治:可是你知道他会这样考虑的吧?
露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是的。
乔治:如果我让别人对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发号施令,你看我还算得上是个男人吗?
露西:乔治!谁在对你“发号施令”……
乔治:我对什么擦盘子、卖土豆、审案子等等之类全都不感兴趣。不,你爸爸怎么想,我管不着,我怎么想,他也管不着!
露西:乔治……
乔治:跑啊,潘德尼斯!
马撒开腿小跑起来。他们和少校的破旧的马车擦肩而过。
内景·安倍逊少校的马车·白天(用合成法拍摄)(1905)
76.安倍逊少校和杰克在马车里。
杰克:他似乎恢复过来了。看上去兴致极高。
安倍逊少校:你说什么?
杰克:您的外孙。昨儿晚上他似乎有点郁郁不乐。
安倍逊:不乐什么?不是因为觉得在大学里钱化得太多了吧?我真不知道他以为我这个人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杰克:金子。(柔声地)关于您的那个部分,他倒是想对了,爸爸。
安倍逊少校:哪个部分?
杰克:您的心。
安倍逊少校(苦笑):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老觉得它那么沉重。这个城市仿佛正在辗压着你提到的这颗上了年纪的心,杰克……辗压着它,把它埋葬在底下!每当我想起那些可恶的工人挖掘着我的草地,在我房子周围大喊大叫……
杰克:别在乎,爸爸。别想它。不顺心的事最好别老记着。
安倍逊少校(喃喃地):我试着这样做呐。我拼命想记住我记事的日子不会很长了。(变得快活起来,拍了一下大腿)不很长啦,我的孩子。不很长啦。不很长啦!
(化入)外景·阳台·安倍逊大厦·傍晚(1905)
77.乔治和伊莎贝尔、芬妮坐在阳台上。他坐在栏杆顶上,背靠石柱,坐姿并不舒服,但僵持不动,他保持着难堪的沉默,但是神情严肃。除了他那白衬衫的笔挺前胸外,其余部分几乎模糊难辨了。芬妮和伊莎贝尔在稍远处坐在柳条摇椅上。
草地上五幢新房的施工进度又有所进展,一幢已经完工。
街上闪烁着三两成群地驶过的自行车的灯光,铃声叮当,骑车人笑语喧哗。四轮双座的游览马车轻快地驶过,不时地驶来一辆敞篷马车或轻便马车,咝咝发响的车轮闪闪发光。间或闯进一辆乒乓作响的汽车,吓得自行车和行人四散躲避。
伊莎贝尔:你一到晚上总是穿上礼服,真是好孩子,乔治。我觉得现在除了在舞台上和杂志上,似乎再也没有人守这套规炬了。
乔治一言不发。伊莎贝尔若有所思地朝外看着大街。一辆汽车隆隆驶过,然后是一片暂时的寂静。
芬妮(有气无力地):我不信我们明年夏天还会看见那么多这样的汽车。
伊莎贝尔:为什么?
芬妮:我开始同意乔治的看法,这种汽车无非只是一种赶时髦的东西。就象旱冰鞋一样。再说,人们不用多久也就无法容忍它们了。我看一定会通过法律禁止出售汽车,就象禁止暗藏武器一样。
伊莎贝尔:芬妮!你是说着玩儿的吧?
芬妮:不!
伊莎贝尔(大笑,和蔼地):那么,你跟尤金说的今天下午兜风很有意思是假话啰?
芬妮:我说的时候不是十分兴高采烈的。对不对?
伊莎贝尔:也许不是,可是他肯定认为他讨得了你的欢心。
芬妮(缓慢地):我不认为他有权认为他讨得了我的欢心。
伊莎贝尔: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可以,芬妮?
芬妮(犹犹豫豫地然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语气中责备多于哀伤):我不认为我想要任何人觉得他现在已经讨得了我的欢心。在我看还不到时候。
一片寂静,只有摇椅发出的吱吱声。然后传来低低的口哨声,轻轻地吹着《第阿伏洛兄弟》中的一支古老的咏叹调。吱吱声停止了。
芬妮(突然地):是你吗,乔治?
乔治:是我什么?
芬妮:吹《靠在那边的岩石上》。
伊莎贝尔:那是我。
芬妮(生硬地):噢。
伊莎贝尔:打扰你了吗?
芬妮:哪里。我觉得乔治心事重重的,正在奇怪他怎么会发出这么轻快的声音。(继续摇动她的椅子)
伊莎贝尔(迅速俯身向前凝视着乔治):乔治,你有什么心事吗?
乔治(生气地):没有!
伊莎贝尔:那就好。我觉得今夫过得愉快极了,你说呢?
乔治(喃喃地):也许吧。
伊莎贝尔满意地靠回到椅背上。不一会儿,她又站起身来,走到台阶上站了几分钟,看着大街。然后隐约听到她的笑声。
芬妮:你是在笑什么吗?
伊莎贝尔:什么?
芬妮:我问你:你是在笑什么吗?
伊莎贝尔:是的!(又笑起来)
78.从反角度拍摄:镜头越过阳台上的芬妮、伊莎贝尔和乔治,对着在车马杂沓的大街对面的约翰逊太太的房子。其中一个窗户亮着灯,可以看见窗户后面约翰逊太太的身影。
伊莎贝尔:笑那个滑稽的胖老太太约翰逊。她总爱拿着一副望远镜坐在她卧室的窗口。
芬妮:真的啊!
伊莎贝尔:真的。她东张西望的,但主要是看这儿。有时候她忘了关房里的灯,瞧她正在那儿名副其实地当侦察呢!
79.镜头回到原来的位置。
伊莎贝尔:乔治,你想过来看看她吗?
乔治:什么,我没听见。我没有注意您在说什么。
伊莎贝尔(笑):没有什么。只是一个滑稽老太太。她现在已经走了。我也要走了……我要回屋去看书了。屋子里更凉快些,不过到了晚上,哪儿也不算太热啦。夏天快过去了。一近尾声,一晃眼就入秋了。
伊莎贝尔回屋去了。芬妮停止了摇动,坐直了身子,把黑纱披巾围在肩膀上。她哆嗦了一下。
芬妮(阴郁地):真是怪事,你母亲怎么能用这种字眼呢?
乔治:您说的是什么字眼?
芬妮:什么“过去”、“过去”的。我不明白,你可怜的父亲刚过去不久,她怎么就舍得用这种字眼……(又哆嗦了一下)
乔治(心不在焉地):我看您也在用啊。
芬妮:我?哪有的事!
乔治:您用了。
芬妮:什么时候?
乔治:就刚才。
芬妮:唷!你是说我重复她的话的时候?这可是另外一码事,乔治。
乔治(无意继续争辩下去):我看谁也不会相信您说的妈妈是铁石心肠。
芬妮:我不想叫谁相信。我只是说我有此看法……好吧,也许我该放聪明点,不说也罢。
她有所期望地停顿了一下,希望乔治会要她发表她的看法。但是乔治正忙着想他自己的心事。芬妮失望地起身走了。她伸手抓住纱门的门把时停了步。
芬妮:我只希望一点,我希望她至少在威尔伯去世满一周年之前不要停止守丧!
纱门在她身后拍地关上,这响声惹恼了乔治。
80.他独自坐在栏杆顶上,心情烦躁。这时露西出现在老式的幻灯片上(就象无声片里的幢幢鬼影一样)。她扑倒在他脚下。
露西:乔治,你一定要原谅我!爸爸完全错了!我已经对他直说了,事实上我已经跟你一样也不喜欢他了,就跟你一样打从心底里不喜欢他了。
乔治:露西,你肯定你理解我了吗?你说你理解我,肯定是这样吗?
露西(哭泣着,脑袋几乎低垂到腰上):嗬,肯定!我再也不听我爸爸的话啦。我甚至不想再见他啦!
乔治(柔声地):那我就宽恕你了。
这种温柔的心情一直保持到他发觉这原来只是一场虚无飘渺的幻梦。他突然从栏杆顶跳到了阳台上。
乔治:宽恕个屁!
81.然后乔治想象露西这时可能处在的实际情况:月光下,她坐在自己家的阳台上,四五个小伙子围着她,很可能都在尽情欢笑呢,也许有个家伙在弹吉他。
乔治:流氓!
乔治摆脱了这些想法的困扰,开始火冒三丈地在石面地板上来回蹀躞。
乔治:流氓!全是些流氓!(化)
外景·葡萄架·安倍逊大厦·黄昏(1905)
82.伊莎贝尔和尤金坐在葡萄架下,相对无言。
伊莎贝尔(柔顺地微笑着):有时候结果也许是……
沉默。
伊莎贝尔(换成另一种类型的微笑):夏天过得很愉快,是不是,尤金?(叹了一口气,仍然挂着微笑)乔治这个夏天一定也过得很愉快,还有露西……一个真正的“玫瑰和酒的夏天”……也许没有酒。“玫瑰堪折直须折”……或者该折报春花?时光流转真如飞,或者也许更象天空……和烟……
沉默。
尤金:怎么啦,亲爱的?
伊莎贝尔: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以为是很具体实在的东西,却象烟似的,时光犹如天空,烟就消失在那里。你知道当一股烟从烟囱里升起时,显得既浓且黑,急匆匆地冲向天空,仿佛有要事在身,将永远停留在那里似的,然后你看着它愈变愈淡薄,过不了多久就荡然无存了;一无所有,唯见天空,天空还是保持原样,亘古不变。
又是一阵沉默。
尤金:伊莎贝尔,亲爱的。
伊莎贝尔:嗯,尤金……
尤金:你认为你该告诉乔治了吗?
伊莎贝尔:关于咱俩的事?
尤金:是的。
伊莎贝尔:时间还来得及……
尤金:他应当听你亲口告诉他。
伊莎贝尔:当然,最亲爱的……快了……快了……(化)
内景·餐室·安倍逊大厦·白天(1905)
83.全家人都在场,尤金是客人。他们正在吃最后一道甜食。
安倍逊少校:我想念我的好姑娘。
伊莎贝尔:我们全都想念她。露西在作客,爸爸。她在一个同学家里消磨一个礼拜。
尤金:她星期一回来。
芬妮:乔治,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们啊?关于露西外出的事,他没有向我们透露过一个字。
安倍逊:也许是怕说。你不知道他如果谈起此事就会情不自禁哭出声来吗!是这样吧,乔治?
少校从吃吃而笑发展为哄然大笑,因为乔治窘得一言不发。
芬妮(在这个当口):露西告诉过你她要出去的事吗?
乔治(粗声地):她跟我说过。
安倍逊少校:至少乔治并没有批谁。我看你们两个又不说话了吧?
杰克很乖巧地改变了话题。
杰克:尤金,我听说有人在郊区某地又开了一家不用马拉的车子的厂子。
安倍逊:我看他们要末是把你挤出这一行,要末是你们两家联合起来把我们这些人挤下马路。
尤金:呃,我们要把街道拓宽,让大家各得其所。
安倍逊少校:你们怎么着手干这件事呢?
尤金:重要的不是距离市中心有多远,而是需要多长时间能到达。有了汽车,城里的道路就要一直伸展到县界。
杰克(怀疑地):我希望你说得不对,因为活动范围如果扩得那么大,城里老住宅区的地价就要跌得很惨啦。
安倍逊少校;这么说,你的汽车就要把你的老朋友们全都毁掉啦。你真的认为他们将要改变本地的面貌吗?
尤金:他们已经在着手干了,少校,这是不可阻挡的。汽车……
乔治(专横地放大了嗓门):汽车这东西有百害而无一利!
沉默。
安倍逊少校:你说什么,乔治?
乔治:我说汽车这东西有百害而无一利。它们除了惹人讨厌以外,别无其他。根本不该发明这种东西。
杰克:当然,你是忘记了摩根先生是制造汽车的,也是参与发明者之一吧。如果你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他会认为你在蓄意冒犯呢。
乔治(冷冷地):我不认为我能逃过汽车的魔掌。
尤金(快活地大笑):我不敢肯定乔治对汽车的着法是否错了。汽车尽管前进速度很高,对文明也许是一个退步。它们也许既不会给这个世界也不会给人的心灵生活增添美丽。这一切我都不敢肯定。但是汽车已经问世,而由于它们的影响,物质世界的一切都将会改观。它们将改变战争的面貌,也将改变和平的面貌。我认为人的思想也将由于汽车而发生微妙的变化。也许乔治是对的。也许十年或二十年之后,如果我们能看到那时人心的变化,我竟无法再为汽油引擎辩护而只能同意他所说的“根本不该发明”汽车呢。(看看表)好吧,少校,我要向您,向伊莎贝尔告退了,我要到厂里去跟工长谈点事。
众人发出一片道别声。
安倍逊少校:我送你到门口。
芬妮。我也去。
尤金:不必了,先生。我认得路。
他出去了。沉默。
伊莎贝尔:乔治,亲爱的,你是什么意思?
乔治: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
他取了一根少校的雪茄。
伊莎贝尔(喃喃地):唉,伤了他的心啦!
乔治:我看不出他为什么会有此感觉。我没有说任何针对他的话。我看不出他有什么伤心的感觉,他似乎非常愉快呢。您怎么会认为他伤心了呢?
伊莎贝尔(压低了声音):我了解他!
杰克:天哪,乔治,你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乔治:请问,怎么个莫名其妙法?
杰克:一个小伙子故意找点岔子,攻击一个漂亮姑娘的父亲经营的生意,同他为敌,我说这真是一种别出心裁的求婚方式!天哪!这是一种赢得女人的新方法。
乔治怒冲冲地走出饭厅,砰地带上了门。(化)
内景·楼梯和乔治的卧室·安倍逊大厦·白天(1905)
84.芬妮上楼去追乔治,他们在登上楼梯、走向乔治卧室的过程中演出下列场面。
芬妮:乔治,你的对付办法正确极了。你做得真对!
乔治(冷淡地):您到底想要什么?
芬妮(激烈地低声说):你爸爸要能看到你干的事,他会感谢你的。
乔治:您让我摸不着头脑!别那么神神叨叨东探西问啦!
芬妮:我说你做得对,你听了这话也满不在乎吗?
她哭起来了,但悄无声息。
乔治:唷,我的天哪!您到底是怎么啦?
芬妮(可怜巴巴地):唷……你老是折磨我。你从小就这样!
乔治:唷,天哪!
芬妮:除了老芬妮,你对谁都不会是这样的!“老芬妮”,你说,“老芬妮不算什么,我可以踢她……谁也不会抱不平。我可以踢她踢个够!”你说得对,我从我哥哥死后,没有到手任何东西……谁也不关心我!什么东西也得不到!
乔治(呻吟):唷,天哪!
芬妮:要不是我发现已经有人告诉了你,或者你反正会自己发觉的话,我是决不、决不会告诉你的,甚至连半点儿暗示也不会有。我……
乔治:有人告诉了我什么?
芬妮:关于你母亲的流言蜚语。
乔治(难以置信地):您说什么?
芬妮:当然我很理解你干吗要冲撞尤金。我知道你会立刻放弃露西的,如果出了你母亲的名誉问题的话……
乔治(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发颤地):别胡说!
芬妮:……因为你说……
乔治:别胡说!(大为激动地)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芬妮(悲伤地擦着她的发红的鼻子):我只想说我替你感到悲哀,乔治,唯此而已……但是老芬妮不算什么,所以无论她说什么,那怕是向着你的,也要翘她!敲打她!(呜咽)
乔治(生硬地):别胡说!
芬妮:敲打她!老芬妮又穷又孤,不算什么!
乔治:杰克舅舅说过,如果有什么流言蜚语的话,那是关于您的!他说别人会笑您追求摩根的那种方式,但也就是这些了。
芬妮:是啊!总是离不开芬妮!可笑的老芬妮……没完没了!
乔治:听着!
芬妮吃了一惊。
乔治(继续说):您原先说母亲是为了您才叫他来的,而现在您又说……
芬妮(凄凉地):我认为他是为我来的。不管怎么说,他很喜欢和我跳舞。他跟我跳的次数决不亚于他跟她跳……
乔治(恶狠狠地):您对我说过,母亲除了在陪伴您的时候以外从未见过他。
芬妮:你不认为这样就可以堵住别人的嘴了吧?(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们认为我是无足轻重的!“老芬妮·米纳弗不算什么,”我看他们就是这样说的,再说,谁都知道他跟她是订过婚的……
乔治:什么?
芬妮:谁都知道。这个城里谁都知道伊莎贝尔这辈子从来没有真心爱过任何别的男人!
乔治(狂乱地瞪着她):我看我要发疯啦!您是说,过去您对我说外面没有什么流言蜚语,全是骗人话啦?
芬妮:如果威尔伯还在,那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乔治:您是说,摩根也许就会跟您结婚了?
芬妮(咽了一口唾沫):不。因为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答应他。
乔治:您是想告诉我,因为他来这儿了……他们看见她和他去兜风了……等等,等等……他们就认为他们满可以说她是……在我父亲去世之前……就爱上他了吗?
芬妮(柔声地):怎么啦,乔治,你不知道他们就是这样说的吗?你该知道,城里谁都……
乔治气得快要晕倒了。
乔治:谁告诉您的?
芬妮:什么?
乔治:谁告诉您外面有流言蜚语的?在哪儿?从哪儿来的?谁散布的?
芬妮:嗯,我看是无人不谈。据我所知是相当普遍。
乔治:谁说的?
芬妮:什么?
乔治:您怎么知道的?
芬妮:嗯……(犹豫地)
乔治:回答我!
芬妮:我看提名道姓不太好吧。
乔治:注意。您最接近的朋友之一是对门的查利·约翰逊的母亲。她向您提过这事吗?
芬妮:她也许暗示过……
乔治:您一直在跟她谈论这件事!您不承认吗?
芬妮:怎么,乔治……
乔治:您不承认吗?
芬妮:她是一个非常和气、谨慎的女人,乔治;但是她也许暗示过……
乔治朝门口走去。
芬妮(继续说):乔治!……你要干什么?乔治……乔治!
但是乔治走了。芬妮目送着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惊惶。(化出)
外景·约翰逊太太的家·白天(1905)
85.乔治大步走进大门,直奔房子而去。
内景·约翰逊太太的家·白天(1905)
86.前门的门铃响个不停。约翰逊太太急忙走去开门,放进了乔治。
约翰逊太太:安倍逊先生……我是说米纳弗先生。欢迎,欢迎。
乔治(粗声粗气地):约翰逊太太,我是来问您几个问题的。
约翰逊太太(沉下脸来):当然可以,米纳弗先生,只要我能……
乔治:我不想浪费时间,约翰逊太太。您谈论……您议论过一桩涉及我母亲的名誉的丑闻。
约翰逊太太:米纳弗先生!
乔治:我姑姑告诉我,您向她传播过这桩丑闻。
约翰逊太太(尖刻地):我看你姑姑不可能说过这种话。我们也许议论过城里某些热门的话题……
乔治:对了!我看你们是议论过!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我想要……
约翰逊太太(干脆地):你想要什么,我管不着。我倒希望你别在我的房子里把嗓门提得那么高。
乔治:我不能容忍这种事情!
约翰逊太太:我完全有权跟你姑姑议论这件事。别人也许还不那么适可而止呢。
乔治(恶狠狠地):别人!我正想知道这个呢!别人,有多少人?
她不回答。
乔治(继续追向):多少人?
约翰逊太太:什么?
乔治:我想要知道有多少个别人谈论这件事。
约翰逊太太:哼,这儿不是法庭,我也不是一场控告诽谤案里的被告。
乔治(失去了控制):您也许是!我想要知道谁竟敢谈论这些事情,如果有必要查遍城里每家每户的话,我就要让他们收回每一个字!我要知道每一个向你谈过此事的诽谤者的名字和每一个听您散播过此事的搬弄是非者的名字。我要知道……
约翰逊太太(直起身子):你很快就会一清二楚的!你上街去听听,你就会知道的。请出去!
乔治一时语塞,鞠了一躬,大步走出门去。(化)
内景·杰克的浴室·安倍逊大厦·夜(月夜)(1905)
87.杰克和乔治。杰克在浴缸里。
杰克(郁郁不乐地低声说):唉,你怎么干了这种事情!
乔治:我干得不光明正大吗?您认为这些流氓可以到处糟塌我母亲的清白名声吗?
杰克:他们现在可以……乔治,流言蜚语这东西越追究越糟糕。
乔治:您认为我就这样让我母亲的清白名声……
杰克:在一张坏嘴里,谁也不可能有清白名声,在一张无聊的嘴里,同样谁也不可能有清白名声。
乔治:当我告诉您人们传说我母亲要跟这个男人结婚时,您理解我的心情吗?
杰克:我理解。
乔治:如果这么一桩……这么一桩糟得没法说的婚事真的成了事实,您认为那会使人们相信他们当初不该说……您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杰克(深思熟虑地):不。我不认为如此。我敢说坏嘴里坏水更多,无聊的嘴里无聊话也更多。但这对伊莎贝尔和尤金并无损害。如果他们决定要结婚……
乔治:天哪!您说这话时竟然那么心安理得!
杰克:咳,如果他们想要结婚,他们干吗不该呢?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乔治:他们干吗不该?他们干吗不该?
杰克:是啊,他们干吗不该呢?如果两个人都是自由的并且互相关心,那么他们的结合我看是没有什么荒唐可言的。他们结婚了又怎么样呢?
乔治(大叫):那将是荒唐的!即便没有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就已经够荒唐的了,可是现在,眼看着要发生这种事情了……唷,您还能稳坐泰山,甚至谈笑风生!这是您的亲姊姊啊!
杰克:看在上帝面上,别那么夸张其词啦!(发现乔治拔脚要走)回来。你不许去跟你母亲提这件事情。
乔治停了步,看着他。
杰克(继续说):我看她身体不怎么好,乔治。
乔治:母亲?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一个比她更健康的人呢。
杰克:她经常去找医生,不过不让任何人知道而已。
乔治:女人总是经常去找医生的。
杰克:要是我,我可不想去打扰她,乔治。
乔治出去了。
内景·二楼门厅·安倍逊大厦·月夜(1905)
88.乔治从杰克的房间里出来走向自己的房间。他快走近房门时,伊莎贝尔的房门开了。
伊莎贝尔:乔治,亲爱的?
乔治躲在阴暗处不吭声。伊莎贝尔走到他的房门前,打开门朝里看了看。房里还亮着灯。她发现乔治不在房里,便回到自己房里去了。乔治蹑手蹑脚地走向楼梯,拾级而上走向舞厅。
89.月光透过玻璃屋顶洒落在房间里。乔治走到舞厅的中央,在那里站定,镶满四壁的大镜子里映现出他的身影。然后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响起伊莎贝尔的声音。
伊莎贝尔:乔治,是你吗?
传来伊莎贝尔登上楼梯的声音。乔治无处可躲,于是就干脆站立不动。伊莎贝尔在楼梯上停了步,她看见了他孤零零地站在舞厅里的身影。
伊莎贝尔:我正在奇怪你上哪儿去了呢,亲爱的。
乔治:是吗?
沉默。
伊莎贝尔(怯生生地):不管你上了哪儿,我希望你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沉默。
乔治(毫无表情地):谢谢。
沉默。
伊莎贝尔:让我吻吻你,道个晚安,可以吗?(发出一阵短促的聊以自慰的干笑)当然罗,你年纪大啦!
沉默,沉默得比刚才更空虚。
伊莎贝尔(她的声音也是空虚的):晚安。
她走下楼梯去。
内景·书房·安倍逊大厦·白天(1905)
90.乔治走进书房来,打开包装纸,取出一幅配了镜框的威尔伯的照片,把它放在桌子上,站在那里看着。
乔治(伤心地低声自语):可怜,可怜的爸爸!可怜的人哪,幸而您一直毫无所知!
他朝客厅走去。
91.乔治走向一扇前窗户,坐在那里从窗帘后面朝外张望。房子里一片沉静。然后传来伊莎贝尔的歌声。
伊莎贝尔的歌声:
“贝特曼爵士是一位高贵的老爷,
一位高级的贵族老爷,
他航行到西方,航行到东方,
见识远方的国家……”
歌词变得含糊不清;她还在心不在焉地哼着曲调,然后又变成口哨声,并渐渐消失,房子里重归寂静。乔治望着窗外。
92.拍摄角度从窗帘后窥视着外面的乔治转向大街。一辆汽车停住了,尤金轻快地跳下车来。汽车是新式的,车身低而长,后座非常宽敞;一个专职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无动于中地瞪着眼睛。尤金衣着讲究入时,柔软的灰色皮上衣,灰色的羊皮帽子和手套。他的外表象个百万富翁,高高兴兴地走上便道。乔治离开了窗户。
93.门铃响了。乔治进来伫候在客厅的门口,直到玛丽走出来应门。
乔治:玛丽,你不用管了。我去看看是谁,有什么事。也许只是一个小贩。
玛丽:谢谢,先生,乔治先生。(她出去了)
94.乔治慢吞吞地走到门前停住,端详着布满霜斑的门玻璃上尤金的模模糊糊的身影。等了一会儿,可以看出尤金的手臂又朝门铃那边伸去——再次按铃。但在这个动作尚未结束之前,乔治突然打开了门,直挺挺地站在门槛中央。尤金的脸色稍有变化:高兴的期待让位给某种彬彬有礼的表情。
尤金:你好吗,乔治?米纳弗太太准备和我出去兜风,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说我已经来了。
乔治(纹丝不动地站着):不。
尤金:对不起。我说……
乔治:我听见了。您说您跟我母亲有约会,我告诉您不行!
尤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尤金: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乔治(保持着平静的声调,但掩盖不住熊熊的怒火):我母亲不想知道您今天光临此地。哪天来也是如此!
尤金继续逼视着他,一股怒火渐渐升起。
尤金:对不起,我听不明白。
乔治(稍稍提高了声音):我不知道我能否把意思说得更明白些,不过我可以试试。您在此间不受欢迎,摩根先生,无论是现在还是其他任何时候。也许您该听明白了吧!
他砰地关上了门。然后,他仍在门后面伫立不动,看着布满霜斑的玻璃上的模糊身影;过了一会儿,身影消失了。乔治朝客厅走去。
外景·安倍逊大厦·白天(1905)
95.中远景:越过尤金的汽车看到大厦的大门,尤金迷惑不解地退出来,慢慢地走下台阶,踏上便道,走向他的汽车。
96.从反角度拍摄:越过乔治的肩膀,从客厅的窗口看到尤金慢吞吞地上了汽车,始终没有回头。看到他那步履沉重的样子,乔治感到喉头堵得难受,那是因为高兴的缘故。汽车开走后,乔治离开了窗口。
内景·书房·安倍逊大厦·白天(1905)
97.乔治重又坐在书桌边,桌上放着他父亲的照片。他拿起一本书,假装在读。伊莎贝尔走进书房,一路上还在用口哨吹着“贝特曼爵士”。她胳膊上搭着一件皮大衣。由于这个大房间里厚实的家具太多,百叶窗又挡住了绝大部分阳光,所以她一下子并没有发现乔治。她走到临街的窗边,焦急地朝外张望;然后又忙着扣上手套上的钮扣;扣上钮扣之后,她又朝大街张望;她停止了口哨,回头朝屋里看了看。
伊莎贝尔:唷,乔治!
她走到他背后,俯过身去吻了吻他的脸颊。
伊莎贝尔:亲爱的,我等你吃饭,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可是你不来。你在外面吃的饭吗?
乔治(继续看书,连眼都不抬一抬):是的。
伊莎贝尔:吃饱了吗?
乔治:饱了。
伊莎贝尔:肯定饱了吗?要不要让玛吉给你在餐室里准备点东西?要不就拿到这儿来给你,如果你觉得这样更舒适的话。
乔治:不要。
门铃响了,她走过门廊进入门厅。
伊莎贝尔:我出去兜风,亲爱的,我……(发现玛丽正从门厅那边走来)玛丽,我看是摩根先生来了。告诉他我立刻就去。
玛丽:是,太太。
几秒钟后,玛丽回来了。
玛丽:那是个小贩,太太。
伊莎贝尔(惊讶地):另一个小贩?刚才铃响时你也说是一个小贩。
玛丽:乔治先生说的,太太,是他去应的门。(说完走了)
伊莎贝尔:看来小贩真不少。你看到的那个是卖什么的,乔治?
乔治:他没有说。
伊莎贝尔:你准是没有容他开口(她大笑,仍然站在门廊上,注意到了银色的大镜框)啊哟,你买了东西啦!(她走进书房,想看清究竟,一面怯生生地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那是,是露西吗?
但她很快就看清了那是谁的照片,她一言未发,只是长长地“啊”了一声,轻得刚能听见。乔治既不抬眼睛,也没有动身子。
伊莎贝尔:你真好,乔治。我当初给你的时候本该就配上镜框的。
他一声不吭,她站在他身边,温存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然后又温存地缩回了手,走出书房。过了一会儿,乔治站起身来,心存戒备地走进门厅去。
98.乔治走出书房,竭力不弄出任何声响。可以从客厅的开着的合扇门里看到伊莎贝尔的侧影。她坐在一张椅子里焦急地朝窗外张望——她有点心烦意乱了。他走回到书房里去。(化)
99.半小时后,乔治悄无声息地回到门厅里能看到伊莎贝尔的同一位置上。她还在窗边耐心地坐着。(化)
100.乔治的房间门开着。我们听到门铃声时,乔治走出房间,直奔楼梯而去。
101.从反角度拍摄:从楼梯上拍摄下面的门厅。乔治进入镜头,走到楼梯的半腰,站停在前景中谛听着。玛丽出现在门厅里,但朝前瞥了一眼后便转身退走了。伊莎贝尔显然已经前去应门。听到一阵低语声。
杰克(急促而认真地):伊莎贝尔,我要跟你谈……
又一阵低语声。然后伊莎贝尔和杰克走过楼梯的底部。伊莎贝尔的大衣搭在胳膊上,杰克搀着她的手默默地进入书房,她的态度有点异样,微微地低着头,显得既吃惊而又无力反抗的样子。他们消失在书房里,厚实的合扇门关上了。从门后隐隐约约地传出杰克的声音。他在详细地解释什么事情。每次伊莎贝尔说话时,他的声音便暂时中断,但她的声音太低,一点也听不见。然后,突然——
伊莎贝尔的声音:(清晰而高亢):唷,不!(这是一声抗议,纯粹是痛苦的爆发)
就在乔治的头顶上响起了强烈的抽噎声。他抬头朝镜头外望去。
102.越过乔治仰拍楼道。他看见芬妮在楼梯平台上,身子倚着栏杆,用手绢擦着眼睛。
芬妮(沙哑地低声说):我能猜到那是怎么回事。他刚把你对付尤金的事告诉了她!
乔治:您回自己房里去吧!
他开始下楼,但是芬妮冲下来抓住他的胳膊,止住了他。
芬妮(沙哑地低声说):你不是想上那儿去吧?你不……
乔治:放开我!
芬妮(使劲地抓住他):不,别去,乔治·米纳弗!你别上那儿去!
乔治:您放开……
芬妮:我不!你回来!别去管他们!
她坚定不移地抓着他,往后拖他;乔治试图挣脱她,但她硬把他一步一跌地拉到了楼梯平台上。
乔治(愤怒地):简直可笑……
芬妮把抓住他袖子的那支手抽出来掩住了他的嘴。
芬妮(仍然沙哑地低声说):别作声!别作声!这不象话……好比在手术室门外吵架似的!到楼梯顶层上去……上去!
乔治勉强地服从了,芬妮在楼梯的最高一级上用身子堵着他。
芬妮:咳!你居然想上那儿去!杰克在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你在这儿耽着,让他告诉她;他已经替她想好主意了!
乔治:您以为我没有替她着想吧!
芬妮:你!你不替任何人着想!
乔治(愤怒地):我是替她的清白名声着想!哼,我看您倒是大大改变战术了……
芬妮:我本来以为我所知道的一切你都己经知道了。我那时感到很痛苦,所以我要发泄发泄……啊,我是个笨蛋!尤金哪怕没有碰上伊莎贝尔,他也不会正眼看我的。他们也没有做出损害别人的事啊。她给威尔伯带来过幸福,在他活着的时候,她一直是个忠实的妻子。而我现在插上一脚,对我自己一点没有好处,而只会……(又扭着自己的双手)……只会毁了他们。
乔治:啊呀,真叫人恶心!您给我讲了城里那些王八蛋如何对她说东道西,可是我刚伸出手去保护她,您又开始责怪我……
芬妮:嘘!(她止住了他,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你舅舅走了。
可以听到书房门打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乔治走向楼梯口,站在那里谛听着,但房子里静悄悄的。芬妮轻轻地咂了咂嘴唇,以引起他的注意,而当他回头看她时,她急切地对他摇了摇头。
芬妮:别管她。她一个人在底下。别下去。不要管她。
她朝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她脸色灰白,神色惊惶,然后两人都站在那里谛听着。没有任何声响。
芬妮急促地喘了口气,打破了这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悄无声息地回房间去了。
她走后,乔治有气无力地朝周围扫了一眼,然后蹑手蹑脚地穿过门厅,回自己房里去了。
103.乔治蹑手蹑脚地穿过房间,沉重地坐在面对窗户的一张椅子里。窗外天色渐暗,只能看见最近处的新房子的墙壁。乔治睁大了眼睛饱含辛酸地凝视着窗外的一片灰色。当他身后响起脚步声时,室内已经昏黑无光了。伊莎贝尔跪倒在椅子旁边,无限深情地用双臂围住他,她把头温柔地靠在他的肩头上。
伊莎贝尔(低声地):你千万不要烦恼,亲爱的。(化)
内景·小起坐间·摩根家·夜(1905)
104.杰克身穿大衣、膝上放着帽子,神色忧伤跼蹐不安地坐在那里等着。
摄影机沿着墙壁摇拍,进入隔壁的房间,可以看见尤金坐在书桌前写信。他提笔离纸,看着他刚写下的东西。
105.特写:尤金看着放在桌上的信。他又开始写,我们听到奋笔疾书的沙沙声,他的声音念出他正在写的内容,但他的嘴唇一动不动。
尤金的声音:最亲爱的,昨天我以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向你求婚了,而你也曾慨然相许:“有朝一日将会实现。”但是现在我们的难题不是流言蜚语,不是我们害怕物议,而是你的儿子。啊,我最亲爱的人哪,我深知你儿子在你心中的地位,这就使我害怕了!请让我表示点儿看法吧:我不认为他会改变态度的,有许多东西在四十岁的人看来是过眼烟云,但在一个二十一或二十二岁的人眼里却是固定不变、沉重可怕的。四十岁的人无法对二十岁的人讲明这一点,二十岁的人只有自己到了四十才会恍然大悟。所以我们的问题是,亲爱的,你将按自己的方式生活,抑或按乔治的方式生活?亲爱的,我为你感到寸心欲碎,但是你现在必须战胜你长期以来那种无私无我、完美无瑕的母爱。你有足够的力量吗,伊莎贝尔?你能进行这场战斗吗?我向你保证,如果你有勇气这样做,你将很快发现战胜并非难事。你将得到幸福,只有幸福而无其他。我恐怕太罗嗦了吧。但是,啊,我亲爱的,但愿你能坚强,需要的就是这么点儿坚强!不要给我的生活以第二次打击了——这一次,罪不在我了。
内景·乔治的卧室·安倍逊大厦。夜(1905)
106.乔治穿着黑丝绒的长睡袍,刚读完尤金的信。伊莎贝尔站在房间的另一端,背对着他,微垂着头。乔治突然把信一扔,一张掉在他的床上,另几张飞落在地板上。伊莎贝尔听到信纸落地的轻微响声,走过来跪在地上拣起信纸。
伊莎贝尔:你读了信啦,亲爱的?
乔治:读了。
伊莎贝尔(站起身来,柔顺地):全都读了?
乔治:当然!这简直是我拿到过的最令人作呕的东西!您不认为那个家伙让您拿给您儿子看的是一封极其无礼的信吗?
伊莎贝尔:唷,不!你可以看出他的用意是很好的。
乔治:您认为他是否想过我是在尽我应尽的责任呢?想过我是在做我父亲如果在世一定会做的事情呢?想过我是在做我父亲如果能从坟墓里耳提面命定会叫我做的事情呢?他说,他和您不怕别人议论,但是我更了解您!他也许不怕,但是您怕。您是我的母亲,您是安倍逊家的一员,而我相信您是受不了!您对于一个能写出这样一封信的男人是不屑一顾的!(他停住了,然后面对着她用较为平静的语气说)呃,您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呢,妈妈?
她垂下了头。
乔治(继续说,象在法官席上似的):您将如何答复这封信呢?
伊莎贝尔(嗫嚅地):我……我不知道,亲爱的。
乔治:如果您做出他要求您做的事情,您认为我还有脸在这个地方呆下去吗?如果您同他结婚,您认为我还有脸再见您吗?
伊莎贝尔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似乎呼吸都有点急促了。
伊莎贝尔(畏缩地):呃,亲爱的……结婚,在我这个年纪……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了……只要大家都关心你……能见到他……也就可以了。
乔治(高声地,严厉地):妈妈!您认为今后您还能继续见他吗?
伊莎贝尔在说话时一直是有气无力的,现在则更有点不克自恃了。
伊莎贝尔:连……见他……也不行吗?
乔治:您怎么能见他呢?妈妈,我认为如果他再踏进这所房子……啊!我没法说下去了!
他的痛苦心情爆发强烈,仍然真切可信;伊莎贝尔心慌意乱,立即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去再次把他抱在怀里。她一言不发,但突然点点泪珠滴落在他的头上。她看到了泪水,似乎吃了一惊。
伊莎贝尔:啊,这可不行!我从未让你见过我哭,除了在你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决不能这样。
她跑出房间去。(化出)
(化入)内景·伊莎贝尔的房间·安倍逊大厦·夜(1905)
107.伊莎贝尔坐在书桌前的特写。可以听见笔尖的沙沙声,声带上传来她念出她正在写的内容的声音,但她的嘴唇并没有动。
伊莎贝尔的声音:乔治,我最亲爱的孩子:我看我最好还是给你写信,而不是等你醒来以后再告诉你,因为我很傻,会再哭的,我早就发过誓决不让你看到我哭。我们明天再谈起这些事情时,我不会哭了。我那时将会“顺顺利利”(如你常说的那样)……别担心。我现在最忍不住要哭的,就是想起你那可怜的脸上万分痛苦的表情,想起使你痛苦的正是我——你的母亲。这种事情决不能再重演了。我已经写信告诉尤金我认为你希望我采取的态度……不过我对他说,我将永远对他怀有好感,永远是他最好的朋友,并且希望是他最亲爱的朋友。他会理解我为什么不再见他,他会理解这一点的,虽然我没有作很多解释。晚安,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的宝贝!你一定不要苦恼了。我觉得只要我能——如人们所说的——“完全拥有”你,把你在念大学时多年离开我的时光补回来,我就别无所求了。我们明天早上再商量对策,好吗?我给你带来了痛苦,请宽恕你的亲爱的、忠诚的……
内景·乔治的卧室·安倍逊大厦·白天(1905)
108.乔治躺在床上,读着伊莎贝尔的信。床边梳妆台的盖布上用针别着一个揉皱了的方信封,上面写着“给你,亲爱的”。乔治显然是只抽出了信瓤而没有动信封。
乔治(看着信):妈妈。
在声带上,伊莎贝尔的最后一个字“忠诚的”和乔治的“妈妈”之间并无间歇。(淡出)
(淡入)外景·街道·白天(1905)
109.乔治走上国民大街,看见露西在街道的同一侧迎着他走来。他先是想转身就跑。他以为露西会冷落他的。但是露西还直迎了上来,满面笑容地向他伸出了手。
乔治(他握住她的手,慑懦地):怎么……你……你没有……?
露西:我没有什么?
他看出尤金并没有告诉她。
乔治(气喘吁吁地):没有什么。我可以……可以陪你走走吗?
露西(热诚地):当然。
他们开始沿街漫步。
乔治(沙哑地):露西,我想跟你说点事。
露西:我希望是好事。(大笑)爸爸今天闹别扭,不跟我说话。
乔治:呃……
露西:是有趣的事吗?
乔治(乾涩地):也许在你看来是这样。就这样说吧:你上次外出时,根本不通知我,甚至一声未吭,只字未留……
露西(非要大事化小):唷,不。我只是出去串了串门。
乔治:嗯,你至少应该……
露西(轻快地):唷,不。你忘了吗,乔治?我们吵过一架,在回家的好长一段路上谁也没有理谁!既然我们不能和和气气地玩到一块儿去,那就明摆着我们根本不该在一起玩。
乔治:玩!
露西:是啊。我意思是说我们已经到了别再玩下去的时候了……咳,我们别再玩过去那一套了。
乔治:你是指恋爱,是不是?
露西(满不在乎地):大致如此吧。简直是荒唐!
乔治:未必是荒唐吧。
露西(快活地):不,没法儿不是!象我这样的作风,象你这样的作风,不可能不是。
乔治:这次我要走了。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个。我明天晚上要走了……没有回来的日子。
露西(快活地点点头):我希望你日子过得快乐,乔治。
乔治:我并不指望有多么“快乐”的日子。
露西(大笑):哟,要是那样,换了我,我就不会走了。
看来无法让她认真对待这件事情了。
乔治(绝望地):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散步了。
露西:那当然啦!如果你明天晚上就要走的话。
乔治:露西,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从此……从此……永别了。
她听了这句话后,迅速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但仍然笑容满面,欢悦如常。
乔治(继续说):母亲和我明天出发去周游世界。我们没有……根本没有打算再回来。
露西(赞赏地)听来象是一次漫长的旅行哪!你们是打算到处走走,还是在哪个地方多耽些日子?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是……
乔治:露西!
他停住了,她也随之而住了嘴。他们已来到城里商业区尽头的一个街角上,行人杂杳,时时和他们擦肩而过。
乔治(低声说):我受不了啦。我要到这家药铺里去向伙计要点什么,免得当场倒下死掉。露西,这个刺激太大啦。
露西:什么啊?
乔治:看到你那样地不把我放在心上。看到你根本就毫不在乎。
露西(带着出于善良本性的真诚微笑):乔治!
乔治:我再也受不了啦。不行了!再见,露西。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乔治(继续说):这是告别……我看是永远的告别,露西!
露西:再见!我祝你旅行快乐。请代我向你母亲向好。
他心情沉重地转身走了。
摄影机对着他拉拍,露西留在后景中。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挂着同样的微笑。她活泼地摆着手。乔治生气地迈开大步,再不回头。露西始终竚立不动,直到他身影消失。然后她慢慢地进入一家药店。
内景·药店·白天(1905)
110.露西走向店员。
露西(极其镇静地):请给我一杯水,里面加几滴阿摩尼亚香精(注5)。
店员:是,小姐!
摄影机停在他身上,他转身到货架上去取阿摩尼亚香精。当他手里拿着瓶子转回身来时,他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快速地冲向柜台。
店员:天哪,小姐……
内景·弹子房·夜(1905)
111.药店店员在跟他的朋友们讲述事情的经过。
店员:……我要不是一个眼明手快的小伙子的话,她就栽倒在地了!我先是看着她在窗外跟一个挺有身份的小伙子谈话,她那会儿挺正常。她进店来的时候也挺正常。是啊,先生。我铺子里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呢,她上下端详了我一番。你们这帮油嘴滑舌的家伙说我长相不错,我看还真是说对了呢!(淡出)
(淡入)外景·五幢新房子·夜(1910)
112.五幢新房子建造在离安倍逊大厦那么近的草地上,搞得景物全非了。房子前面是川流不息的汽车,间或有一辆自行车,隔好久才有一辆四轮或双轮马车。
113.从反角度对准大厦拍摄,可以模糊地看到安倍逊少校和芬妮坐在阳台上。
114.从较近的角度拍摄坐在阳台上的安倍逊少校和芬妮。少校看着那一排房子。
安倍逊少校:真滑稽。这些新房子才盖了一年,就已经显得很旧了。钱倒是化了不少……我看真不如盖些公寓大楼呢……
芬妮:住单幢房子,家务要比住公寓房子繁杂多了。
安倍逊少校:是啊……不过公寓房子里的烟尘也跟安倍逊新里(注6)一样厚,我看女人们是受不了的。嗯,我倒霉之余却有一桩好事:我可以少交点税了。(苦笑)
芬妮:你这笔钱是怎么省下来的呢?
安倍逊少校:我说的是倒霉之余的好事,芬妮认房地产贬值,他们估的价比十五年前低了。
芬妮:可是再往那边……
安倍逊少校:唉,是啊,“再往那边”也好,再往这边也好,价钱都很高!我们恰好是挑错了地方,就是这样。
他叹了口气;两人都默默无语,遥望着川流不息的交通。
芬妮(若有所思地):如今似乎赚钱的门道是挺多的。杰克在出国前搞过一个什么计划。
安倍逊少校(大笑):是啊,那个发明。“值好几百万呢!”一种新式的车头电灯。他把他的积蓄投了一半进去。前些日子他还来信要我也加入投资呢。
芬妮:他似乎很有把握,说第一年就可以付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息,以后还要多得多,我现在这点儿本金才拿百分之四。
两人又默不作声地凝望着来往的车辆。
安倍逊少校(沉重地):伊莎贝尔想回家。她的信上净谈这个。杰克写信告诉我说她一开口就是这个话题。
芬妮毫无反应。
安倍逊少校(继续说):她早就想回家了。她应该乘她还吃得消这趟回程旅行时就回来。
又一阵沉默。
芬妮:现在凡是跟汽车有关的东西都能赚大钱,所以看来……我已经写信给杰克,我要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安倍逊少校(笑):好,芬妮,我们也许会合伙的。怎么样?会成百万富翁呢,也说不定!(淡出)
(淡入)外景·车道·摩根大厦·黄昏(1910)
115.摩根大厦是一座美丽的佐治亚式砖砌大房子,有四英亩打着围篱的空地把它同四邻隔开。一辆由司机驾驶的汽车出现了,车里坐着露西和杰克。它从砖石门柱之间拐进来,驶上车道。
116.露西和杰克坐在车里。
杰克(若有所思地笑着):我怀疑,露西,历史是否一直在循环重复的。我不知道这座城市是否还要继续拆了又建,建了又拆,就象我那可怜的父亲有一回说的,它在辗压着他那颗可怜的上了年纪的心。看来是这样。
117.汽车在房子跟前停下。露西和杰克下了车,登上台阶。
杰克:这里又出现一座安倍逊大厦,只不过它是佐治亚式而不是非驴非马的罗马式罢了;但是它同我父亲在你出世前好久就已经造好的安倍逊大厦是一模一样的。
露西不太懂得他的话的意思,但她按应有的社交礼貌笑了笑;他们进入房子。
内景·门厅和底层的房间·摩根大厦·黄昏(1910)
118.露西和杰克进来。一个男仆接过了他的帽子和外套。
杰克:啊!你一直在乱花钱哪!芬妮告诉我说,你举行了一次盛大的“乔迁之喜”的舞会,你一直是舞会上的头号美人,并且还象你过去那样不留情面。弗莱德·金尼的父亲说你总是把弗莱德拒之门外,所以他去跟珍妮·夏隆订了婚,就是为了证明尽管他的头发颜色不好看,还是有人肯要他的。
露西有点发窘地笑笑。杰克走到一扇窗子跟前。
杰克(继续说):嗯,你们这里倒是空气清新,躲开烟尘啦。
露西(笑):是的,暂时如此。等烟尘来了,我们再搬远些。
杰克:不,你们会待在这儿。再往远处搬的是别人。(化)
内景·书房·摩根大厦·夜(1910)
119.一间灰色的阴沉沉的书房。露西、杰克和尤金在喝饭后的咖啡。杰克的注意力暂时集中在一支雪茄上,然后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谈起了伊莎贝尔和乔治。
杰克:我发现伊莎贝尔一切如常,不过这个“如常”恐怕不是那么佳妙的。我看伊莎贝尔应当坐轮椅了。
他停顿了一下,化了很大功夫去剥掉雪茄上的一小圈带子。尤金从阴影里发出声音,他身旁是一盏灯罩很厚的灯。
尤金(沉着地):你这话什么意思?
杰克(仍然眼睛不看他们两个):啊,她很愉快。至少,她设法给人这种感觉。但是她那么瘦的一个人还常常喘不上气来。当然,爸爸多年来也是这个毛病,不过没有象伊莎贝尔现在那样严重过。我告诉她说,我认为她应当让乔治放她回家。
尤金(低声地):“放她”?她想要回家吗?
杰克:她没有坚持此事。乔治似乎喜欢那儿的生活……他那种豪华、阴沉、古里古怪的生活方式;她当然决不会改变她对他的态度,为他感到骄傲,等等之类,把他看得多么了不起。但是她确实想要回来。她愿意和父亲在一起,当然啦;而我认为她……呃,她有一天悄悄对我说,她担心她甚至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有点说不下去了)我觉得她指的是她自己的健康状况。
尤金(他的声音更低了):是这末回事啊。你说他不会“放她”回家的,是吗?
杰克(笑,但仍专心于他的雪茄):啊,我并不认为他用的是强迫手段!他对她非常温柔。他们之间恐怕还从未提过此事呢,你很了解我那位宝贝外甥,你认为我这样说还合适吧?
尤金(缓慢地):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合适。(淡出)
(淡入)外景·火车站·黄昏(1910)
120.车站上人声鼎沸,杰克和芬妮扶着一把轮椅站在一节车厢旁的平台上。乔治抱着伊莎贝尔出现,他把伊莎贝尔放在轮椅里。伊莎贝尔不能讲话,但她亲热地拍拍芬妮和杰克的手。
芬妮(鼓起最后的勇气):你气色很好啊。
他们把伊莎贝尔推到一辆等着的马车旁边。乔治把她抱上车,大家都上车后,马车驶走了。
内景·马车·黄昏(1910)
121.伊莎贝尔、乔治、芬妮姑姑和杰克舅舅。伊莎贝尔似乎精神好了一点。她本来一直抓着乔治的手,看着车窗外面。现在她放开了乔治,朝着车窗微弱地挥手。
伊莎贝尔(轻声地):变了。变多了。
杰克:你是指城里吗?你是指老家变了吗,亲爱的?
伊莎贝尔(微笑,嘴唇微动):是。
杰克:它将变得更有意思,亲爱的,你现在回来了,身体会好起来的。
伊莎贝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睛里有点惊恐的神色。(化出)
(化入)内景·二楼门厅·安倍逊大厦·夜(1910)
122.在门厅的尽头,杰克、乔治和安倍逊少校聚在一起,心情焦急。
安倍逊少校:他们什么时候才让我见我的女儿啊?他们送她进去时要我躲开,怕刺激她。我希望他们让我进去,让我跟我女儿说说话。我认为她是想要见我的。
少校说对了。医生走出来招呼他进去。少校拄着一根颤巍巍的拐杖,拖着脚步往前走,他的身材蜷曲了,散乱的白发披在衣领上。他朝伊莎贝尔的房间慢慢走去时显得老态龙钟。伊莎贝尔的声音变得更响亮些了,因为当少校走到门口时,等在外面的众人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充满柔情的表示欢迎的呼喊声。芬妮走上楼梯,轻声地喊道:
芬妮:乔治,乔治!
杰克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门厅。芬妮走到乔治跟前。
芬妮(轻声地):尤金来了。
没有反应。她拿不准乔治是否听清了她的话。
芬妮(稍稍提高声音):乔治……
乔治(过了一会儿):嗯?
芬妮(轻声地):他在楼下。
乔治(又过了一会JL):什么?
芬妮(仍然轻声地):尤金来了。
乔治狠狠地盯着她看。
芬妮(继续说):他在楼下。(她咽了一口唾沫)他问能不能见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说我想想。我不知道……医生说……
乔治(严厉地):医生说,我们“必须让她保持安静”。你认为这个人一来还会安静得了吗?嘿,这就好比让个陌生人进了她的屋。他不知道她病得多厉害吗?您去告诉他,医生说她必须保持安静,不得惊扰。他是这么说的,对不对?
芬妮走了。乔治目送她下楼。
123.尤金坐在客厅里。他看见芬妮迎着他走来便站起身来。他迎着她走过去,然后,他见她脸上表情有异,便停了步。
芬妮:医生说她应当保持安静。
尤金:我只要能朝房里看一眼,就见她一秒钟……
芬妮(重重地抽了一下鼻子):医生说她不能见任何人……
短暂的沉默。
尤金:好吧,芬妮。
他转身走了。
124.乔治站在窗口看着外面。
125.从乔治身后拍摄窗外的情景:他看着尤金走向他的汽车。
护士的声音:她要见你……
乔治急忙转过身来,惊恐地张大了嘴。
126.乔治猛地闭上了受惊的嘴,朝护士点点头,跟她走去。乔治进入伊莎贝尔的房间后,她留在房门外面。
内景·伊莎贝尔的房间·安倍逊大厦·夜(1910)
127.伊莎贝尔闭着眼睛,乔治来到她床前坐在一张凳子上时,她没有睁眼,也没有挪动脑袋,只是微笑着把手慢慢地朝向他挪动。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
伊莎贝尔(缓慢地、吃力地低声说):宝贝,你……吃饭了吗?
乔治:吃了,妈妈。
伊莎贝尔:吃……饱了吗?
乔治:饱了,妈妈。
伊莎贝尔有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
伊莎贝尔:你回家一路上……肯定没有……感冒吗?
乔治:我很好,妈妈。
伊莎贝尔:那好。很舒服……很舒服……
乔治:什么,亲爱的妈妈?
伊莎贝尔:……我的手在你的脸颊上……我……我能感觉到。
她似乎为此而高兴,仿佛这是完成了一件奇迹似的,这倒使乔治大感惊惶。他不能说话,怕她知道他在颤抖。但她无所觉察,又陷于沉默。最后——
伊莎贝尔:我不知道……尤金和露西是否知道我们己经回……家了。
乔治:他们肯定知道了。
伊莎贝尔:他……问起我了吗?
乔治:是的,他来过这儿。
伊莎贝尔:他已经……走了吗?
乔治:是的,妈妈。
伊莎贝尔(叹了口气,微弱地):我要能……
乔治:什么,妈妈?
伊莎贝尔(声音低得刚能听见,象一声充满哀怨的呢喃自语):我要能……见到他有多好。(停顿)就……就见一面。
伊莎贝尔不作声了,仿佛已经睡着,但当乔治起身要走时,他感到手指上微有压力,便不再动弹,他呆在那里,她的手仍然靠在他的脸颊上。过了一会儿,他又挪动了一下,招呼护士进来。这次手指上没有压力了。他离开后,伊莎贝尔睁开眼睛目送着他。
内景·乔治的房间·安倍逊大厦·夜(1910)
128.乔治进房时,意外地发现少校和杰克都在房里。少校躺在床上,睡得不太安稳,甚至偶然还打鼾。杰克靠在墙壁上。
杰克:医生认为我们最好……
乔治坐在床沿上。他不时地擦掉额上的涔涔汗珠。少校打起鼾来,突然又停住,抬起身子仿佛要起来,杰克用手按住少校的肩膀,让他安静下来。
乔治(气吁吁地抗辩说):纽约的医生说她会好转的!你不知道他说过这话吗?你不知道他说过她会好转吗?
杰克没有作答。突然门厅里有所响动,众人反应激烈——少校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们听到护士在跟芬妮说话,然后芬妮出现在门口,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杰克和少校夺门而出。芬妮发出一声长嚎,扑向乔治,搂住他,伤心欲绝地哭泣起来。
芬妮:她爱你!她爱你!她爱你!喔,她多么爱你啊!(淡出)
(淡入)外景·墓地·米纳弗家的墓地·白天(1910)
129.威尔伯的墓旁现在是伊莎贝尔的墓,他的墓碑已经风雨剥蚀,伊莎贝尔的墓碑闪闪发光,上面刻着“伊莎贝尔·安倍逊·米纳弗”和生卒年月。她的墓上堆满鲜花,威尔伯的墓上也有一些。(化)
130.黑暗的银幕上火花闪耀。化的过程完成之后,我们从一个低角度(仰拍)看到安倍逊少校的脸的特写。他坐着,壁炉(不在镜头里)的火光在身上闪耀跳动。(1910)
叙事人:现在安倍逊少校正深深陷入沉思,思考着他的生活。他思考着他在葛茨堡战役结束后回家进入商界以来第一个吸引了他注意的真正重要的问题,他发现他从当时到今天所经历的种种悲欢离合——他所有那些采购、营建、贸易和银行活动,同他现在所关心的问题相比起来,都是小事一桩,徒耗心力而已。因为少校现在知道,他必须为进入一个未知的国土作好准备了,他对那里的一切都毫无把握,甚至不知道能否被承认是安倍逊家族的一员,除非伊莎贝尔肯帮助他,如果她能够的话。
叙事人的声音刚停止,我们就听到……
杰克的声音:是这样,芬妮。你知道,关于房契问题,说来也真滑稽。……爸爸……
芬妮的声音(打断了杰克的话):可见这是错不了的!我们亲眼看见它在工厂里是很灵的。
杰克的声音:我很庆幸你没有象我那样在这件混帐事情里陷得那末深。
芬妮的声音:可是那灯光亮极了,谁也睁不开眼,所以不可能不灵的啊。这简直是……
杰克的声音:在工厂里它是十全十美的啊!我们的车灯就是不灵嘛,芬妮。……爸爸……爸爸!
少校的眼睛有了点光亮。
杰克的声音:房主是用的伊莎贝尔的名字,对不对?
安倍逊少校:是的。
杰克的声音:您能记得您什么时候给她的房契吗,爸爸?
安倍逊少校:不……不,我就是记不起来了。
乔治的声音:这个没有关系……
杰克的声音:这整个产业向题简直乱到不能再乱的地步了,而这个倒霉的车灯计划也没有帮我解决任何问题。乔抬,你手里应该有那份房契啊。
乔治的声音:没有,别操这份心了。
突然少校拍了一下膝盖,似乎他发现了或想起了他早已忘怀的某件事情。
安倍逊少校:它一定是在太阳里!这里原先一无所有,只有太阳,大地是由太阳生成的,而我们是大地孕育出来的。所以,不管我们是什么,我们都必定在太阳里呆过。我们返回到我们所从出的大地,所以大地也将返回到它所从出的太阳。时间是毫无意义的,根本没有意义,所以不用多久我们全都将回到太阳里去。我希望……
他游移不定地摸索着,仿佛想抓到什么东西。
乔治的声音:您要什么,外公?
安倍逊少校:什么?
乔治的声音:您要杯水吗?
安倍逊少校:不……不,不……我什么也不要。
他的手坠落在椅子把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
安倍逊少校(继续说):我希望……有谁能告诉我!(化)
外景·墓地·白天(1910)
131.安倍逊家的墓地。少校的坟墓,崭新的墓碑,成堆的鲜花。(淡出)
(淡入)内景·厨房·安倍逊大厦·白天(1911)
132.乔治瞪眼看着芬妮,她刚躺倒在地板上,背靠着热水锅炉。厨房已被搬空。炉子上有一壶咖啡,空荡荡的架子上只有几只杯子和破盘子。
芬妮(喘着气):你想把我扔下不管啦!
乔治:起来,芬妮姑姑。
芬妮:我起不来。我太虚弱了,你想把我扔下……不管啦!
乔治(表示抗议):芬妮姑姑!我在法律事务所里每周只挣八块钱。家里的开支您必须比我多负担一些。
她瞪着他,神气茫然。
芬妮(有气无力地):我负担……我负担……
乔治:您当然要负担。您化的更多是您自己的钱……
芬妮:我的钱!(她下巴低垂,惨然而笑)我有二十八块钱。全部都在这里了。
乔治:您是说截至下次拿利息前为止?
芬妮:我是说全部就是这些了。我是说全都在这里了。不会再有什么利息,国为根本就没有任何本金。
乔治:怎么,您告诉……
芬妮:我知道。我告诉杰克说我没有把钱全部投资在车灯上。其实我投了,除了最后一笔利息以外,全都投了进去……结果全部赔光!
乔治:您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芬妮(可怜巴巴地):我在非说不可之前是没法开口的。说了没有什么好处(她掏出花边手绢,开始哭泣),我看在这个旧世界里是没有什么可指望的了。我知道你母亲本想要我照管你,设法让你多少享受点家庭温暖。……(她的声音沙哑、伤感,悲悲切切,发自肺腑)我尽了力……尽我所能地设法把事情替你安排好……我跑断了腿,想替咱俩找个住处……我走啊走的,走遍了全城……我没有坐过一站街车……我累死也舍不得化那五分钱……啊!(难以自制地抽泣起来)啊!而现在……你不想……你想……你想把我扔下不管啦……你……
乔治:芬妮姑姑!别把您的手绢掏进掏出、干了又湿啦!起来!别坐在那里把背靠着锅炉……
芬妮(抽着鼻子):锅炉没有热气。是冷的。工人把管子掐了。管子不掐,我也不在乎。烫了我,我也不在乎,乔治。
乔治:天哪,起来!
他把她拉起来,把她带进餐室。
133.这个房间也已搬空,只剩下两把厨房用的椅子和一把粗木桌子。乔治把芬妮从厨房带进屋里,让她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乔治:坐着吧!
他去到厨房拿回一壶咖啡、盛在铁盘里的几块方糖和两个杯子。他在杯子里倒了一些颜色很淡的咖啡。
乔治:我们来想想办法吧。看看我们住不住得起您找的那个地方……
芬妮(恢复了生气):我看住供膳宿舍肯定是切实可行的,乔治。……跟正派人住在一起是可以放心的。
乔治:我考虑的是钱,芬妮姑姑。您看……
芬妮(迅速地):有个很省钱的地方。他们不收任何小费。他们出了告示禁止收小费。
乔治(狞笑):这很好。可是房租是每月三十六块!伙食是每人二十二块半。我还剩一百来块钱。我们一年之内也许不必添衣服……
芬妮:啊,不止一年!所以你看……
乔治:我看是四十五加三十六等于八十一。我们最低限度每月需要一百块。……而我只挣三十二块……(速化)
内景·勃朗逊的办公室·白天(1911)
134.时间还早,勃朗逊刚在他的大办公桌后面坐下,就看见乔治进来了,不禁大感惊奇。他也颇为满意,站起身来友好地向他伸出了手。
勃朗逊:真正的热情!对法律抱有真正的热情!做得对!不能今天过了等明天!法律是一个学术绝对忠实的情妇,是一个严厉的情妇,但也是一个……
乔治:我不能干这个!我不能把它当情妇!
勃朗逊:什么?
乔治:我是来告诉您我必须找个钱来得更快的差使。找个打一开始就来钱的差使。
勃朗逊(火气上来了):我眼下想不起有什么打一开始就来钱的差使。
乔治:我听说从事危险行业的人可以挣很高的工资,搞易燃化学品或强力炸药的人……在甘油炸药厂干活的人。我想我能不能在那样的地方找到个工作,愈快愈好。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明天就去上工。
勃朗逊:乔洽,你外公和我是从小就在一起的。你不该跟我说说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吗?
乔治:问题出在芬妮姑姑身上。她打定主意非要去住那个供膳宿舍……她看来已经把她的全部积蓄都送进那个车灯公司了……呃……她已经在那儿交了几个老朋友,我看她就是盼着上这类地方去打打桥牌,聊聊大天。说实在的,她是最喜欢过这种日子的……我看她简直是非达到目的不可呢。
勃朗逊:是我让她跟杰克一起去做车灯生意的。我觉得我有责任……
乔治:我在承担责任呢(半笑示笑地)。她不是您的姑姑,先生。
勃朗逊:哼,即便她是你的姑姑,我也无法理解,一个年青人为了让他的姑姑能去舒舒坦坦地打桥牌就理应放弃法律专业!
乔治看着他。勃朗逊也瞪眼瞧着他。
勃朗逊(继续说):好吧。只要你保证不让自己给炸飞了,我就设法给你去找……我真还没有见过象你这样讲求实际的年青人!(化)
内景·火车站·白天(1911)
135.杰克和乔治并排坐在一条候车的长椅上。杰克的旅行袋放在脚边的地面上。
杰克:……就一百块,乔治。我知道你手头很紧,可是我在华盛顿把事情办妥以前总得要有点开销啊。
乔治已经掏出他的钱包。他犹豫不决地朝四下张望。
杰克(露齿而笑):没有人看你。
乔治把钱交给他。杰克收起钱,开始大笑,但现在是真正的欢笑。
杰克(继续说):我们会活下来的,乔治……尤其是你。至于我,我只要能活下来就满足了。一个前议员肯定总能找到个工作的。我要能在棕榈树下有一罐子冰淇淋,有个当地人侍候着,我就活得够舒坦的了……这块天地就好比是老家……
乔治(激动起来):您再多拿些去吧。
杰克(推辞):我说你有个优点,小乔治,你生来就不小气。这是你身上的安倍逊血统。(把手放在乔治的肩上,声音有点儿沙哑)我……唉……我也许不会再见到你了,乔治。……呃,我们道别的方式有点儿特别,即便是不多几年前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可是我们现在是两个仪表堂堂的绅士,身上却一文不名。今后前途吉凶难小,是不是啊?我曾经站在我们现在站的地方给一个美丽的姑娘送行,不过那时还是老站,我们管它叫“兵站”,新的还没有盖起呢。我们知道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我们是不会再见面的。我觉得日子难过,而她则站在那里哭哭啼啼的。唉,我甚至不知道她如今住在哪里,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呢。如果她还能想起我的话,她也许会以为我还在安倍逊大厦的舞厅里跳舞,以为大厦还很美丽——还是城里最精美的房子呢。生命和金钱都犹如水银泻地。一旦消逝便踪迹难寻……真是那妈的不知怎么搞的!可是我相信现在我可以说了,因为时间紧迫,咱俩谁也不必顾忌什么面子啦……我相信我可以说我对你是一直很有好感的,乔治,不过我不能说我一直是喜欢你的。我们在你小的时候都过分地宠你。但是你也受到了相当沉重的打击,你是相当平静地承受下来了……嗯,现在火车已经进站,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认为简直该把你绞死,你会原谅我说这种话吧……不过我一直对你很有好感,现在则喜欢你了,最后再说一句:在此地城里,也许还有一个人对你有这种感情,我意思是说,喜欢你,尽管你这个人看来应该绞死。你不妨试试……唷,我得快跑啦。
他抓起旅行袋,跳起身来。
杰克(继续说):他们一付我钱,我就尽快还你……好吧,再见了,上帝保佑你,乔治!
他急忙去赶车,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化出)
136.(化入)乔治背对摄影机,慢慢地沿街走着。摄影机跟拍,但推进的速度更快,直到过于迫近,被他的身体遮住镜头,使银幕变成一片漆黑。(化)
在一个缓慢移动的镜头里,我们看到如下景象(因为摄影机现在代替了正在街上走着的乔治的眼睛,所以我们看到的是乔治所看到的东西。以下各个场景之间有一个快速的化或划的过程,但始终保持一种向前行进的速度):
137.在一道围篱后面有一幢敝败的石头砌面的房子,它的胡桃心木的刻花双扇大门一度油光怪亮,后来被漆成灰色,烟垢斑驳可见,门楣上有一块被烟熏黑了的招牌,表明这个地方是一家“单身汉旅馆”。
138.另一些已变成供膳宿舍的房子,有的不好意思公开挂牌,但满不在乎的居多:有的写明“按日、按周或按顿供膳”,有的大书:“出租房间”。
139.一幢房子把凸出在石头镶边的墙上的窗户卸去一部分辟作橱窗,挂上两条衬裙和一条蠔色法兰绒裤,以佐证它那黑色镶金边招牌上的字样:“法式洗染店”。
140.它的隔壁邻居也改装过门面,并且让人毫不怀疑它的生活使命是妥贴地安排死亡:“杰·姆·罗森纳棺材店·殡仪馆”。
141.一幢四四方方的老式灰漆砖房,在老式的阳台栏杆上装饰着一个镶金边的巨大条幅,上书:“互济会·骑士勋章·节女勋章”。
142.摄影机沿着国民大街向安倍逊新里推进。它停止在交叉路口上。(1911)
叙事人:乔治·安倍逊·米纳弗慢慢地走向老家,他穿过仿佛是一座陌生城市里的陌生街道;因为城市在以空前的规模扩大着、变化着。它的中心在难以置信地朝高处发展,它在难以置信地向四处展伸。它在升高和展伸的过程中变脏了,使天空也发黑了。在这条小巷里,他曾经同时迎战两个男孩,并且用鞭子抽了他们,在那个正在下沉的平台上,一个笑呵呵的女人曾经请他和其他一些男孩们吃炸面圈和姜汁面包。那边唯余残迹和铁栅栏是他跨下小白马大胆飞越的地方。在篱笆后面那幢敝败的石头砌面的房子里,他去参加过儿童联欢会,而他稍大一点之后常在那儿跳舞,并爱上了玛丽·夏隆,在门厅的楼梯下,显然是用了武力才吻了她……这是他最后一次“步行回家”了:沿着国民大街朝安倍逊新里和安倍逊大街尽头的那幢古老的大房子走去……但是甚至街名也改了……
143.路名牌的特写。牌上原先一直是“安倍逊大街”,如今却成了“第十街”。
在出现这个特写的同时,我们听到一辆汽车在靠摄影机极近的地方停住的声音,我们听到:
一个年青妇女的声音:现在漂亮人物那么多,全都不认得啦。
摄影机转向汽车:一辆红色的亮光闪闪的汽车,里面有半打青年人,他们那种爱兜风的劲头在他们的衣着上得到了极端的表现。这伙人中间的妇女们春风满面地看着镜头。
年青妇女(继续说):我们这个老城变得可是真大。我当然不认得他是谁啦。
年青男人(大声地):我不认识。我不认识他是谁,可是从他的神气我知道他自以为是什么人!他以为他是寇特贝特大公爵呢!
144.从车中人的角度拍摄的乔治的镜头。
乔治(蔑视地):流氓!
可以听见开车人推上排挡的声音。摄影机慢慢地拉开,然后愈来愈快(就象开汽车似的),距离乔治愈来愈远。
145.从乔治身后拍摄安倍逊大厦的全景,他现在站在摄影机前面。他开始朝大厦走去。摄影机跟拍,但推进的速度更快,以致过于迫近,被他的身体遮住镜头,使银幕变成一片漆黑,然后化入:
146.摄影机处在安倍逊大厦的台阶上,它上升到门口,停住。乔治的手进入画面,把一支钥匙插人锁孔,转了一下……
叙事人:城市辗压过他的心,把它埋葬在身子底下,就如同它辗压过少校的心和安倍逊家的人的心,并把他们全都埋葬得无影无踪。
今夜将是他和芬妮在这所房子里度过的最后一夜。安倍逊少校忘了把房契交给伊莎贝尔。他们明天要“搬出”了。
147.叙事人说到“搬出”这两个字时,门打开了,摄影机穿门而入。
摄影机在搬迁一空的房子里慢慢游荡:它经过空无一物的客厅;只有一张厨房用的桌子和两把厨房椅子的餐室;它上了楼梯,迫近那光溜溜的胡桃木栏杆。摄影机在这里略事停留,然后摇向那两扇厚实的门,门后面该是阴暗的空荡荡书房。摄影机在门上稍停片刻,然后摇回来,以更慢的速度继续上楼;进入二楼门厅,来到伊莎贝尔房间的关着的房门跟前。门倏然开启,我们看到伊莎贝尔的房间里一似旧观,一切原封未动。(淡出)
在淡出的过程中,响起叙事人的声音。
叙事人:明天就什么都没有了。今天夜里还仍然是伊莎贝尔的房间的那个空间,将被新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切割成新的形状。如果空间本身也会象记忆一样重新浮现的话,那么某个多情易感而又劳累过度的女人将会在一个“小厨房”里熄灯之后,仿佛看见一个年青男子跪倒在茫茫黑暗之中,两臂伸穿墙壁,抓住一张虚幻朦胧的床上的被子。她会仿佛听见微弱的哭声,不绝于耳……
148.漆黑的银幕上渐渐现出乔治背部的大特写,摄影机立即后拉,现出乔治跪在伊莎贝尔床边,双手抓着被子,就在叙事人说完“不绝于耳”这句话后,我们听到:
乔治:妈妈,宽恕我!上帝啊,宽恕我!
摄影机继续后拉,最后成为房间的全景,乔治一动不动地跪在床边。这个镜头一直延续到叙事人说完“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此事了”这句话时才开始慢慢化出。
叙事人:事情终于发生了——这是城里许多许多善良公民多年前早就急切盼望的事情。现在终于来到了:乔治·安倍逊·米纳弗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得的报应,三倍都不止。但是那些盼望已久的人们却未能亲眼得见,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此事了。
那些还活着的人们已经完全忘掉了他……
149.安倍逊大厦的镜头——这幢老房子虽然还是那么雄伟,却显得形容敝败了,它的窗户象一切不再有人居住的空房子的窗户一样,空荡荡的犹如骷髅头上的眼窝。当然,邻舍隔壁的那些无赖少年也没有少捣乱:这些老旧的窗子很多都破裂了,大门被撬坏,半开半掩着;柱子上和阳台的石护栏上被用白粉笔涂满了猥亵下流的字句。(淡出)
(淡入)外景·摩根大厦·白天(1912)
150.尤金和露西在花园里散步。
露西:您听说过那一小丛山毛棒树的印第安名字吗?
尤金(笑):没有……你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露西:听说叫“洛马那夏”,意思是“他们无能为力”。
尤金:听来不象是指它。
露西:印第安名字都这样。(尤金哈哈一笑)从前有一个印第安的坏头头在那儿住过——一个坏透了的印第安人,他的名字是“温杜那”,意思是“踏平一切”。
尤金:什么?
露西:他的名字是温杜那,就是踏平一切。
尤金(若有所思地):嗯。(瞥了她一眼,然后凝视着园中小径的尽头处)说下去。
露西:温杜那恶劣得无法形容。他是如此的骄傲,竟然穿着铁鞋踏过人们的脸。于是他那个部落最后作出决定说,不能用年青和缺乏经验作为借口,他必须滚蛋。他们把他带到河边,让他上了一条独木舟,推离了岸,急流把他冲进了大海,从此没有回来。他们当然不想要他再回来。他们憎恨温杜那,但是又找不到另一个武士来代替他当头头。他们实在无能为力了。
尤金:嗯。所以他们要把那个地方叫做“他们无能为力”。
露西:肯定是这么回事。
尤金(沉思地):所以你就留在你的花园里了。你认为最好还是留在你的花坛里,来回蹀躞,终老于此,就象一幅维多利亚版画上的一个忧郁的种花女人。
露西:我看我就象当年住在这里的那个部落,爸爸。我饱历忧患,深受刺激。我不想再受刺激啦!事实上,除了你以外,我什么也不想要啦。
尤金:什么也不想要了?
他逼视着她,她笑起来,摇摇头,但是他似乎感到困惑不解,有点不大相信。
尤金(继续说):那丛树叫什么?
露西:“他们无能……”
尤金(打断她):不,印第安名字。
露西:莫拉哈哈。
尤金(笑):莫拉哈哈……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个。
露西:我忘了。
尤金(他的困惑表情仍未稍解):我看你是忘了。也许你对那个头头的名字记得更真吧。
露西(摇头):不。
尤金:我希望你迟早忘掉它。(化)
外景·交通繁忙的街道一角·白天(1912)
151.渐渐化入街景场面时,一辆救护车拐过街角停住。它在一大群人中间打倒车。护士们从车尾拉出一副担架,消失在人群后面,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出现,把载有一个人体的担架放回救护车。在这个过程中,一个矮小的穿风衣的年青男子在人群里烦躁不安地又解释、又抗议,说个不停。与此同时,一个警察在跟另一个来到现场的巡警说话。警察处于场景中的突出地位。
警察:真是怪事,这么个小机器会造成这么大的破坏……你无法想象……不过我看这个开车的小伙子没有多大责任……他跟那个惹祸的小畜生说的话多有意思。他就是这么叫他的……就是这样……这畜生两条腿全断了,真是莫名其妙!
年青男子(气忿地):这肯定不是我的责任!我对不起他,可以嘛,可是这绝对不是我的过错!是他冲向我而不是我冲向他,他将来好了,甭想要我赔他一分钱!我很愿意向他表示道歉,和我同车的那位夫人也愿意。我们都愿意这样做,但仅止于此,懂吗?
这时救护车尖叫着开走了,人群也一哄而散。
第二个警察:我当时没有在场。是怎么回事啊?
警察:流氓!(化)
内景·尤金的办公室·尤金汽车工厂·黄昏(1912)
152.特写:报纸上的新闻。(大标题“汽车酿成惨剧”则处在焦点之外):
“街头车祸:阿克尔化学公司职员乔·安·米纳弗昨天在塔纳西街梅恩街口被汽车撞倒,压断双腿……”
尤金,帽子吊在后脑勺上,一条胳膊穿在大衣袖里,正在那里看着这条新闻。他把另一条胳膊伸进大衣袖,拿起报纸插在口袋里。(化出)
(化入)外景·摩根汽车工厂外面的大街·黄昏(1912)
153.尤金的汽车的近景,镜头越过驾驶座上的司机,正对着后座。尤金,大衣口袋里插着报纸,迅速地钻进汽车,顺手带上了车门。
尤金(一面就座):我现在不回家,哈里。到市立医院去。
哈里:是,先生。露西小姐在那儿。
尤金不禁一怔。
哈里(继续说):她说她指望您在回家前会先到那儿去一趟。
尤金:是吗?
哈里:是的。
尤金(瞪大着眼睛):我看米纳弗先生准是情况不妙。
哈里:是的,先生。
哈里推上排挡,开动了车子。(化)
外景·市立医院·黄昏(1912)
154.尤金的汽车开过来停住。尤金下车进入医院。(化出)
(化入)外景·市立医院·夜(1912)
155.尤金的汽车等着。尤金神情忧伤,默默无言地上了汽车。
尤金:回家,哈里。(化)
外景·康根的住宅·夜(1912)
156.汽车在门前停住。尤金下了车。
哈里:晚安,摩根先生。
尤金:晚安。
他进了屋子。(化)
内景·书房·摩根大厦,夜(1912)
157.摩根进入书房,先到写字台跟前,取出了他的日记夹,用表链上的一个很小的钥匙打开了夹子,拿起一枝笔开始写日记。
158.摩根的特写。我们只听见笔尖的沙沙声,声带上传出他的声音。
尤金的声音:最亲爱的伊莎贝尔……你的孩子今天在一场车祸里受了伤……被一辆汽车撞倒了。我起先不想去医院看他,后来当然还是去了。我本来以为很难捐弃前怨,结果我发现易如反掌……他长得多么象你啊,我最亲爱的。我进去时,他抬起手,作了个古怪的姿势,一半是推却,一半是求怜,然后让胳膊沉重地落在被子上。他说,“您一定认为是我母亲要您来的吧,这样就可以让我请求您……宽恕我。”露西在他床边,她摇了摇头。“不,”她对他说,“请握着他的手吧,大方点。”她焕发出美的光采。……但是我觉得房间里充满了另一种光采。我知道我是始终不渝地忠实于我的真诚爱情的,而通过我,你又把你的孩子置于翼护之下了……(淡出)
(全剧终)
〔编后附记〕四十年前,奥逊·威尔斯拍了他的第二部影片《安倍逊大族》。这部影片自问世以来便相当引人注目,在电影史上和奥逊·威尔斯的作品中均占有一席不容忽视的地位。1972年,有影响的英国电影杂志《画面与音响》在评选有史以来的最佳影片时,把《安倍逊大族》列名第九,这绝不是偶然的。我们今天向读者介绍这部影片的剧本,为的是向读者提供一些了解奥逊威尔斯作品的条件(注7)。
奥逊·威尔斯于1941年完成《公民凯恩》之后,曾设想过好几个可供拍片的题目,如改编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或佐伊·阿特金的《红河饥荒》,等等,最后,他选中了布思·塔金顿的小说《安倍逊大族》。塔金顿(1869一1946)在美国近代作家中地位并不突出,《安倍逊大族》虽然获得过1918年的普利策奖金,却未必有传世的价值。然而奥逊·威尔斯却对它厚爱有加,他先是在1939年把这部小说改编为广播剧,后来又写出了电影剧本,再现了这部几乎湮没无闻的小说中的时代和人物。事隔多年以后,威尔斯曾向人说明内情,原来布思·塔金顿是威尔斯父母的老友,《安倍逊大族》中的汽车发明家尤金·摩根的原型便是威尔斯的父亲。故事发生的地点亦与威尔斯家的生活环境十分相近。威尔斯本来就偏爱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文学作品,更何况这部小说又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对他有特殊的吸引力。
奥逊·威尔斯是1939年到好莱坞的。他到了好莱坞以后,便着手和雷电华公司谈判一份合同,争取艺术创作上绝对自由的权利,结果签订了一份绝无先例的合同。每年拍一部影片,可以自由选任制片人、导演、编剧或演员,并保障他获得每部影片百分之二十五的毛利。他虽然得到这样一份合同,但引起了好莱坞对他的强烈反感,对他处处设置障碍。《安倍逊大族》在拍摄后期的遭遇便是典型的一例。
影片《安倍逊大族》的拍摄经过是极不顺利的。最恶名昭著的便是制片后期的剪辑事件:奥逊·威尔斯在1942年初刚刚完成了《安倍逊大族》的拍摄工作,雷电华公司便把他打发到巴西去拍一部叫做《真实无误》的由政府资助的纪录片,而把剪辑和补拍工作交给另一位导演去执行。然后乘他在南美期间,借口《安倍逊大族》预演了若干次后的反应不佳,对影片进行了相当大的删改,剪掉了大约可放映四十五分钟的胶片,并由另一位导演补拍了一些镜头。这样做的结果不仅使影片后半部的发展和终止不合乎逻辑(特别是主人公乔治的心理变化过程,而且镜头的连接也十分突然。奥逊·威尔斯原先的意图是从安倍逊大族的兴盛时期开始,然后着重表现它的衰败,而删改的结果是去掉了后半部若干处重要的场面,结尾改成大团圆,可以说是严重歪曲了威尔斯原先的意图。特吕弗把这部影片称为“一部剪得支离破碎的杰作”,当时的影评界也认为对《安倍逊大族》的肢解是“威尔斯电影生涯中最令人伤心的一页,至今提起这个话题,仍然耿耿于怀。”
《安倍逊大族》的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那些年代里,所谓“世纪交替之时”。当时美国的资本主义虽已得到发展,但意识形态方面的封建残余还不同程度地存在,在比较落后的南部各州尤其如此。故事发生的地点是美国币西部的一个小镇,它正处在南北的交界线上,所以既有南方各州落后的一面,又能吸收东部各州的先进影响。《安倍逊大族》用生动的人物表现了先进与落后两种思想势力的斗争。
《安倍逊大族》中一共有深度地刻画了七位人物,这在奥逊·威尔斯的其他影片中是罕见的。他的影片从《公民凯恩》起全都是刻画一两个人物,大多是男性(而且大多由奥逊·威尔斯本人扮演)。《安倍逊大族》中的中心人物是乔治·安倍逊·米纳弗,也是男性(但这次的扮演者不是导演本人,而是和威尔斯外形相似的蒂姆·霍尔特)。此外还有六个表现得有深度的人物,他们是:住在安倍逊大厦中代表旧势力一方的乔治的外祖父安倍逊少校、乔治的母亲伊莎贝尔、乔治的舅舅议员杰克和乔治的姑姑芬妮·米纳弗,另一方是尤金·摩根和他的女儿露西。
在上述七个主要人物中,对立的两极是乔治和尤金,从这两个人身上典型地表现了新旧两种势力之间的矛盾。西方有些评论家倾向于把他们之间的冲突说成是为了争夺伊莎贝尔。特吕弗说,“这是一场纯感情的冲突”,以伊莎贝尔为争夺目标。巴赞也认为妨碍了尤金与伊莎贝尔结合的是乔治的自尊心加上某种恋母情结心理。
但事实上,乔治从见到这个生气勃勃、一往直前、不落俗套的新兴资产阶级人物起,就本能地感到了尤金对乔治的旧世界的威胁,(他注意到尤金“不合时尚的发式、陈旧的领带和上衣”,“他似乎在这里过得非常自在”,“他是不是要外公往他那汽车里投资呀?这是否就是他的来意?”一直到很久以后在饭桌上发生了正面冲突,然后芬妮才因嫉妒说出尤金对伊莎贝尔的爱情。这更是火上加油。伊莎贝尔对乔治溺爱备至,“从他出生的那天起就简直是拜倒在他脚下,把他供若神明”,在她眼中,这个“魔鬼”却是“一个天使”。乔治从小把握住母亲的弱点,加以利用和控制,完全能左右母亲的命运,所以他反对母亲与尤金的结合是出于对尤金的反感和极端自私的心理,而不是弗洛伊德的所谓子恋母的“俄狄浦斯情结”的变态心理在作怪。
塔金顿和威尔斯在处理两个代表人物时,成功地在他们身上体现出了两个阶级的典型特征:没落阶级的乔治专横跋扈、刚愎自用、傲慢成性,他公然认为“真正有地位的人应当能够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做到随心所欲”,“有少数人由于出身和地位等等使他们高出于常人”,而代表上升阶级的尤金却能面对现实,勇于探索,宽容大度。他认为“没有什么老日子,过去的日子不是老了,而是死了。除了新日子,没有任何别的日子。”当乔治无理地攻击汽车的发明时,尤金认为汽车既已问世,便会改变物质世界的面貌,人的思想也会产生相应的微妙变化,至于这种变化是向好的还是不好的方向变化,还有待于时间来证明。这种坦然面对未来的精神也传到露西身上,她“似乎从来不考虑眼下发生的事情”,“总是想着未来……”。尽管乔治属于年轻的一代,他却属于过去,尽管尤金是父辈的年龄,他却属于未来,尤金对社会产生推动的作用,乔治产生反作用。这部影片对众多人物的矛盾冲突的处理都是围绕着这一主要矛盾的。
中心人物乔治与其他人物的关系当然是最主要的:他从外祖父身上继承了这个没落家族的代表思想,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母亲的关系是利用她对他的溺爱来达到控制她的自私目的;他一方面反对、抵制尤金所代表的新生事物,却又本能地迷上了才貌双全的露西;乔治和芬妮姑姑的关系则在“厨房”的那场戏(这是本片中出名的一场戏)、楼梯上的两场戏以及安倍逊大厦末日的一场戏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和舅舅杰克是安倍逊大族的两个末代子孙,车站话别的一场戏等于是他们这个家族的终结。
最令人感兴趣的是另外六个人物彼此之间的关系。不仅在安倍逊家父女、父子、兄妹之间和尤金父女之间,就连其他人物之间也都存在着一种或爱或恨、或是互相利用、或是彼此依存的关系。比如伊莎贝尔和芬妮姑嫂之间貌合神离的相处,夜间在阳台上充满弦外之音的谈话;杰克深知老友尤金对伊莎贝尔的感情,愿意代通款曲,却又爱莫能助;杰克和芬妮之间彼此了若指掌,但在厨房和买车灯股票两场里,表现出他们之间既有矛盾又有联合的关系;此外在安倍逊少校和芬妮之间、杰克和露西之间亦有单独的接触,这样就形成在《安倍逊大族》中,人物都是独立的、有个性的,任何人只要两两相遇便都能推动剧情的发展。这七个人物可以组合出不下十几种生动有趣的人物关系,展现出一幅新旧时代交替的画卷。奥逊·威尔斯运用对位的方法,靠这七个声部去发展这部作品。“它始终都是不协调的,即使在舞会终了时最后那场舞中也是不和谐的。它没有和弦,所以它是一首赋格曲或创意曲,各个声部交替出现、独立发展。把它们交织起来,需要一个天才。”的确,除了葡萄架下尤金和伊莎贝尔的一场戏和尤金父女之间的戏以外,又有哪里是和谐的呢?即使在上述“和谐”的气氛中,又有多少话外的话,又何尝不隐现着乔治那无所不在的专横干预呢?
威尔斯在表现这些生动的人物时,相当注意背景的烘托作用。影片从一开始便纪录式地描写了小镇上的日常生活,从这个“崇尚简朴的环境”中,突出显赫的安倍逊家族。小镇上的市民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这一家族的盛衰兴亡:从伊莎贝尔的婚事开始,就评头论足、说三道四,他们几乎怀着恐惧看着安倍逊世家的末代子孙乔治被娇宠得不可一世,预言说“他会得到报应的”。这些中间状态的芸芸众生对安倍逊家族的衰败感到幸灾乐祸,但对以摩根为代表的新时代的到来也只能冷眼旁观。
这就必然要提到小说和影片的结尾问题。当年塔金顿小说的败笔正在于作者没有把它处理成悲剧,而是用了一个团圆式的讨好人的结尾,使作品流于浅薄。威尔斯曾力求改变这一弱点,以冀使结尾与全片情调统一。他原来构思的结尾是尤金来到芬妮栖身的贫困的寄宿公寓,请她去为他管家,照料他的生活,同时提到乔治和露西快要结婚了。芬妮拒绝了他的建议,尤金告辞后走出公寓,新兴城市的背景衬托着他孤零零的身影,象征着在这片混沌愚昧的社会环境中,他的崛起也只是一场孤军奋战。
但雷电华公司在删剪这部影片时,改动得最大的正是这个结尾,把它变成了现在医院里那场苍白无力的结局。但尽管如此,影片的基调仍是对一个逝去时代的送别,从人物到画面处理都有着浓重的感伤的怀伯情调。奥逊·威尔斯本人是留恋往昔的,“过去”在他的作品中往往占有重要的感情地位,但他对社会和人物的观察的才能使他能正视现实,真实地表现出了“世纪交替之时”的形形色色的人物的思想,结构出这部没落家族的挽歌。
1982年11月
注释:
注1:这是一句双关语,因为工人说的是“Pull down your vest”,(直译为:拉下你的内衣,免得伤风)。——译者
注2:这是对摩根的试验中的汽车的讽刺用语。——译者
注3:彭斯先生是指乐团演唱时站在演唱者两端作滑稽问答的人,这里被用作一种谑称。——译者
注4:英文divinely也有“美妙”、“非凡”之意。伊莎贝尔在这里是利用其歧义。——译者。
注5:这是一种防晕止汗的药物。——译者
注6:指安倍逊家新建的这排房子。——译者
注7:有关奥逊·威尔斯的介绍,请参见本刊1982年第2期特吕弗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