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埃里克·冯·施特罗海姆,让·迦本,迪塔·帕尔洛 主演的电影《大幻影》来自哪个地区?
爱奇艺网友:电影《大幻影》来自于法国地区。
2、《大幻影》是什么时候上映/什么时候开播的?
本片于1937年在法国上映,《大幻影》上映后赢得众多观众的喜爱,网友总评分高达958分,《大幻影》具体上映细节以及票房可以去百度百科查一查。
3、电影《大幻影》值得观看吗?
《大幻影》总评分958。月点击量3次,是值得一看的战争片。
4、《大幻影》都有哪些演员,什么时候上映的?
答:《大幻影》是上映的战争片,由影星埃里克·冯·施特罗海姆,让·迦本,迪塔·帕尔洛主演。由导演让·雷诺阿携幕后团队制作。
5、《大幻影》讲述的是什么故事?
答:战争片电影《大幻影》是著名演员埃里克 代表作,《大幻影》免费完整版1937年在法国隆重上映,希望你能喜欢大幻影电影,大幻影剧情:影片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背景,讲述三名法国俘虏在德国集中营越狱的故事。三名法国飞行员在一次任务执行中被德军击落,波迪奥、迈克和罗森塔尔三人被带到战俘集中营。波迪奥与德军监狱长罗芬斯坦都是贵族出身,有着共同的政治见解,二人在狱中成为朋友。三人随后发现狱友正进行越狱计划,他们挖出一条逃跑的通道。迈克和罗森塔尔也加入了挖掘行动。最后他们集体越狱,德军全力追捕,在逃亡中,波迪奥被罗芬斯坦击倒,两名法国俘虏迈克和罗森塔尔逃到一个德国农妇家中,在她的帮助下,二人经过种种波折逃到瑞士。本片是最早的越狱片之一,被评为最伟大的“越狱电影”之一,同时也是导演让·雷诺阿的反战杰作
《幻灭》电影剧本
文/〔法〕査利·斯派克、让·雷诺阿
译/林秀清
法军前线,一个空军飞行小队的酒吧间里。
中尉马来沙勒俯视着一架旧留声机,似乎被旋转着的唱片所陶醉而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他重复唱着歌尾的迭句。
马来沙勒:弗鲁……弗鲁……弗鲁……
马来沙勒原是机械工人,时势使他成为军官。现在他穿着飞行服,飞行服的中腰紧束着,围巾随随便便绕着脖子。这时正是冬天,1914—1918年战争中的一个严冬。这个离法军前沿阵地不远的军官食堂里,火烧得并不怎么暖和。
几张桌子,一些酒瓶,还有一些部队食堂里的一般用具。墙上有一些图画和小旗,上面写着:“M.F.902空军飞行小队”。
在几瓶烧酒旁边,有一张招贴画,字体和图画都很粗俗,上面写着:
烈酒致命,教人发狂:小队长照样喝光。
唱片转完,马来沙勒从回忆里醒过来,向酒吧间的柜台走去。他对士兵哈勒方说;
马来沙勒:喂!伙夫,你到埃伯尔尼去吗?
哈勒方:是。
马来沙勒:还有多久才走?
哈勒方:半小时。
马来沙勒:哦!好,尽量等我。
哈勒方:找约瑟芬去吗?
马来沙勒:一点不错,找她去。
哈勒方:找她的不光是你一个人。
马来沙勒:我不在乎。
属902小队的蓝基斯上尉走进食堂。
蓝基斯:听着,马来沙勒,参谋部来了一个人物,你得带他出去一趟。
马来沙勒:(失望地)噢!真不凑巧!
蓝基斯:找约瑟芬去吗?看这件事把你搅到什么地步!
马来沙勒:好罢!……就让她等一等吧!上尉,我听你的命令。
马来沙勒和蓝基斯上尉走入后者的办公室。那里,参谋部来的“人物”戴着单目镜,一面等待,一面在看侦察人员在高空拍摄的一张放大了的照片。
蓝基斯:这是团参谋部的波尔狄安上尉。
马来沙勒:马来沙勒。
波尔狄安:我说,马来沙勒先生,您认得这张照片吗?
马来沙勒:上尉,认得……这是里柯尔特和我一起拍的。
波尔狄安:这位里柯尔特先生,他在这儿吗?
马来沙勒:他在休假。
波尔狄安:那是必然的。
他走近蓝基斯和马来沙勒,指着照片上的一个点给他们看。
波尔狄安:……这灰白点使我不放心……这儿,在大路下面……
蓝基斯:这不是大路,是运河。
马来沙勒:是吗?我还以为是铁路呢……
波尔狄安:看法一致得令人激动!这种准确性使人充分着到我们照相材料的完美质量。
马来沙勒:当时有雾。
波尔狄安:我要亲身去解这个谜。
蓝基斯:那我听候指示。我去要一架驱逐机吧。
他走到办公桌旁,摘下耳机。
蓝基斯:……喂!接驱逐机小队。
马来沙勒:上尉,我换衣服去。
他走了出去,剩下蓝基斯和波尔狄安。
蓝基斯:您喜欢穿哪一种衣服?连衫裤飞行服还是山羊皮外套?
波尔狄安:都不喜欢。山羊皮有气味,连衫裤又没有毛绒。
德国军官食堂。
这是法军902飞行小队食堂的复制品,沒有什么两样:准备开饭而摆好的桌子、酒柜、瓶子、留声机。只是墙上没有图画,唱片奏的是一首维也纳的华尔兹舞曲。
一个德军指挥官,他脚跟并拢,挺胸凸肚,头朝后一仰把一小杯烈酒一饮而尽。这是冯·劳凡斯坦。典型的普鲁士贵族地主:脸刮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面孔严峻。
劳凡斯坦:(用德语说)伯来道,开一辆车到糖坊附近去看一看……我打下了一架戈特隆式……要是里面有军官,就请他们来吃午饭。
伯来道:是,长官。
劳凡斯坦:(对他手下的一个军官)弗来斯里,现在该你大显身手了……你去给我们做你拿手的“五味果子酒”吧……应当为我打下第二架飞机庆祝一下……
弗来斯里:这就去,长官。(对柜台侍者)给我三瓶摩希勒酒、两瓶莱茵酒、一瓶香槟、一瓶浓酒、一罐香蕉、三罐柠檬,当然还要一些白糖……
伯来道回来。他对指挥官说:
伯来道:有两个军官……一个手臂中了一颗子弹,我不得不先把他送到了医疗站。
波尔狄安出现在食堂门口。劳凡斯坦向他示意进来,而且带着手下所有军官站起来立正敬礼。波尔狄安进入。
劳凡斯坦:冯·劳凡斯坦上尉,18小队的指库官……我们非常荣幸法国客人光临。(向他介绍)这是我的部下……
波尔狄安:(行礼)波尔狄安上尉。
劳凡斯坦:诸位,请入座吧!(对勤务兵)大衣!
德国勤务兵替波尔狄安脱下大衣,波尔狄安坐在劳凡斯坦右边。
劳凡斯坦:(对波尔狄安)我认识波尔狄安家族的人,一位波尔狄安伯爵……
波尔狄安:那是我的堂兄弟艾特蒙·德·波尔狄安,驻柏林的武官……
劳凡斯坦:那时候他是位了不起的骑手!
波尔狄安:对,那是在过去的美好日子里……
伯来道从医疗站把马来沙勒带了回来。劳凡斯坦站起来草率地介绍一番。劳凡斯坦对这第二位军官不大感兴趣,因为他一眼就看出那人不是“行伍出身”。马来沙勒手臂吊着绷带,坐到桌旁来。
劳凡斯坦:(对着缪里)五味酒呢?
缪里:可以端来吗?
劳凡斯坦:端来吧。
坐在马来沙勒旁边的一个名叫伯罗里的德国军官对马来沙勒说话。
伯罗里:您不饿吗,怎么不吃?
马来沙勒:想吃。(让他看看受伤的手臂)可是我没法切肉。
伯罗里:我来好吗?(他拿起马来沙勒的刀叉替他切肉)
马来沙勒:您会说法国话!
伯罗里:我在里昂格诺姆工厂干过……
马来沙勒:真的!我也在那儿,我在机械车间……
劳凡斯坦忽然站立起来。
劳凡斯坦:诸位……
他作一个手势示意停止放音乐,因为两个德国兵正抬着一个巨大的花圈走进来。缎带上用金字写着:
献给法国空军克鲁梭勒上尉,3月12日被击焚毁……
德国空军F.S.21小队全体军官挽。
所有军官肃立致敬。
劳凡斯坦:愿我们英勇的敌人永远安息。
大家肃立默哀一分钟。
劳凡斯坦:谢谢诸位。
他重新坐下,客人们也跟着坐下。维也纳华尔兹舞曲又重新奏起。大家正要继续吃,一个警察出现在门口。由于这些德国军官对战争持有特别看法才出现的这番客套,便因为这个土头土脑的家伙的出现而告结束。
警察:我是乡警察局的,奉命来拘捕被俘的军官。
车厢门外的景色使人体验到战俘生活的开始:田野和森林飞驶过去。阴沉、冰冷的严冬景色,到处是雪。漫长的道路……火车终于停下来。一块路牌上写着:
荷勒巴克第65团兵营,第21号俘虏军官营
战俘营院子内。
一座灰沉沉、惨戚戚的建筑物。远处有一队50人左右的德军操着整齐的步伐走过,神色抑郁。营里的俘虏成群结队地等待着正驶入院子的运来“新丁”的汽车。到达的人脸上都显得极度疲劳。其中有法、英、俄、比等国人,全都是军官。波尔狄安和马来沙勒就在这群人中间。
一个粗暴严峻的德军指挥官在训话,由副宫克朗兹翻译。新来的人都聚集在副官周围。
克朗兹:(带着很重的德国口音用法文念)“今以克劳斯指挥官的名义宣布,各军官在待遇方而将按级别给予适当的照顾。不过克劳斯指挥官提醒你们注意:到这里以后,你们是在德国法令的管辖下。因此,从今以后,你们必须习惯于遵守德国人的纪律,绝对服从。在每个营中工作的任何德国士兵都有权对你们发号施令,你们要遵照执行,不得违抗。你们应当按照德军管辖范围内的规定,向长官敬礼。若有潜逃,哨兵奉令得随时开枪射击任何被发现越出界限的战俘。
严禁衣冠不整、戍群结伙、高声谈说有伤德国人民的话,严禁熄灯后离开房间,严禁与营外的平民有口头或书面来往,严禁与哨兵交谈。
读完营中规则后克朗兹一面把文件折好,一面继续向新来的战俘说话。
克朗兹:……诸位,我们还要你们到办公室去一趟,办一个小手续。
那些一直在场的“老丁”就开始唱一首流行的小调,只是临时改变了歌词:
扔掉钱……藏好表……
马来沙勒(侧耳细听)他们说什么?
波尔狄安:他们说要藏好钱……
克朗兹过来干涉,把两群人隔开。
克朗兹:(对“老丁”们说)诸位,请你们散开……
检査处。
战俘们在被搜身。桌上堆积着各种物品。
哨兵走到一位英国军官面前时,那军官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他的金表,摔在地上,一面用脚踩踏,一面大骂那惊得目瞪口呆的德国士兵。
另一个哨兵走到马来沙勒旁边。
马来沙勒:(伸开双手)捜吧……你高兴捜就搜吧……
检査完马来沙勒,哨兵向波尔狄安走去。他戴着单目镜,先发制人,冷冷地说:
波尔狄安:你可以偷走我的香烟盒,不过要干得有点礼貌,否则我就不能不报告你们的指挥官……
一个统铺房间内。
战俘们成群聚在一个人的床铺上,罗森塔尔膝盏上放着一个打开了的包裹,尽是罐头和食物。
罗森塔尔:说真的,每次接到家里寄来的包裹。我是又惊奇又高兴。我们远在德国内地,一条无法超越的火线把我们跟家人隔绝了,可是,你们看,一罐青豆却从巴黎直接寄到我手里……
教员:最使我奇怪的是我们那些看守诚实得惊人。
纸牌制造商:譬如说亚尔都尔吧!他天无吃白菜。他就怕吃这个,老不消化。你说他会不喜欢吃青豆?
工程师:试想一想!要是他们把我们这些青豆吃掉,包裹就会停寄。那时候他们就不得不给我们东西吃,可是他们连自己的口粮都够困难了……
罗森塔尔:快点!客人该饿坏啦……
德国军官食堂。
一些下级军官在吃饭。
雷宁格尔:简直是洗锅水!
秦纳斯:那些法国人,他们吃些什么?
查赫:白菜……不过他们不在乎,自己有罐头。
秦纳斯:俄国人呢?
查赫:吃白菜根,但没有罐头。
秦纳斯:英国人呢?
查赫:枣子布丁。
法国军官的房间内。
床上有人坐着,有人躺着,一面抽烟,一面等那个给罗森塔尔当勤务兵的加米把桌子摆好。
演员:战前我是北方喜剧院的演员。你看过我的戏吗?
马来沙勒:噢!你知道,看戏这种事,太严肃!我喜欢骑自行车。你对环行全国的自行车比赛有兴趣吗?
波尔狄安、罗森塔尔、工程师另组成一群。
波尔狄安:可以在城里随便买东西吗?
工程师:通过伙食处可以实。
波尔狄安:我要买一张舒服的沙发、几本书、一副纸牌、一些英国烟丝……
工程师:呀!这些,您可买不到!
加米把一包香烟交给罗森塔尔。
加米:中尉,拿着。我想办法明天再来。
罗森塔尔:加米,谢谢。现在,朋友们,如果你们赞成的话,请就座吧……让我们来看一看……你们头一道菜要什么?冷鸡,蘑菇鹅肝酱还是酒糟鲭鱼?……
波尔狄安:看来,您家里吃得还不坏!
马来沙勒:这儿不供给吃的吗?
雷米:名义上是给,实际上,给的东西都不能吃;我们有包裹,特别是有罗森塔尔的包襄,那就够了。
罗森塔尔:别提了,这算不了什么!上尉,来点烧酒开开胃怎样?
波尔狄安:那有什么不好?
教员:我一生从来没吃过这样好的,我现在已开始能习惯接受罗森塔尔的盛情;的确,人很容易适应环境。
演员:不用说就知道中尉出身是教员……(顺口溜)圆脸的姑娘……醉酒好下菜……赛过活神仙……先做王八蛋……
波尔狄安:开这玩笑,是硬要人家觉得滑稽吗?(对罗森塔尔)的确不错,您的烧酒很纯。
罗森塔尔:是福格的掌柜装在洗牙水的瓶子里寄来的。
教员:福格?
马来沙勒:对……爱丽舍田园大街的一家酒店。
教员:我每次去巴黎都是到我内弟家去吃饭,这比上饭馆要经济……
罗森塔尔:(低声对波尔狄安)您很久没看见巴黎了吧?
波尔狄安:整整一个星期了。
罗森塔尔:我真羡慕您。那儿很拥挤吧?
波尔狄安:有一天晚上马克辛姆(注1)那儿挤满了人。
教员:马克辛姆……我更不知道了。
演员:行啦……谁部知道您是到您内弟家里去吃饭的。(他唱起法国一首民谣来)杰克和尚……杰克和尚……
盥洗间。
马来沙勒在洗脚,右臂仍旧吊着绷带。工程师双手拿着毛巾替他擦腿。
马来沙勒:那个罐头很多的小伙子待人不坏。入伍前他一定生活得很舒服。
工程师:你不知道姓罗森塔尔的那些大银行家吗?那都是他的亲戚。
马来沙勒:他自己呢?他干什么?
工程师:他开了一家高级时装店。
马来沙勒:一个男人干这种玩意儿!你呢,你平时干什么的?
工程师:我是土地测量工程师。
马来沙勒:什么!哦,土地测量。
工程师:说句知心话……你那戴单目镜的伙伴,他靠得住吗?
马来沙勒:他看起来有点古怪,除此以外,可是个硬汉子。
工程师:那就行啦。你知道……夜晚……我们在挖洞……
马来沙勒:挖洞?干吗?
工程师:还不是为了跑!
马来沙勒:不可能!那个洞,你们拿什么去挖?
工程师:煤铲子和空罐头。根据我的计算,我们可以通到一个花园里,在那儿,你看见的这幢建筑物后面。那一片全是荒野。
马来沙勒:怕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的。
工程师:我们已经挖了两个月。再过几个星期就完工了。
马来沙勒:那时战争早已结束了。
工程师:你在做梦。不管怎样,我们宁可预防万一。
马来沙勒:那个洞挖在什么地方?
工程师:今天晚上点过名你就可以看见。
马来沙勒:挖洞,像惊险小说……要是你不见怪,我想问你一句话。
工程师:问吧。
马来沙勒:土地测量是什么玩意儿?
军官们的统铺房间里。
晚饭后,熄灯前,德国军士查赫在查房点名。
查赫:马来沙勒?
马来沙勒:有!
查赫:波尔狄安?
波尔狄安的声音:您可以叫:波尔狄安上尉!
查赫:罗森塔尔?
罗森塔尔:哼!……
查赫:雷米?
演员声音:在这儿……雷米!
全体战俘:晚安,亚尔都尔!
查赫折好俘虏的名单,环视房间后,走了出去。
大家静听着他那逐渐消失的脚步声,一语不发。他们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几乎可以说是神色严峻。
演员用两张椅子和一个扫把去堵住房门,他的一些伙伴在窗前撑开几幅被单。
工程师:轮到谁了?
演员:我。
工程师和教员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上,拉开一张床,掀起地板上的木条。出现了一个洞口。
演员准备下地道。他把一根细绳的一头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头系着一个搁在木板上的空铁罐。
马来沙勒:这是什么?
他指着演员放在短外衣口袋里的另一个空铁罐。
演员:这是运土用的。
马来沙勒:那,绳子呢?
雷米:要是透不过气来,我一拉绳,铁罐就掉下来,这就是信号。那时候大家会把我倒着头拖出来……拉着两条后腿拖出来……
工程师:你还等什么?
演员:我就去……我快变成地鼠了……
波尔狄安:你们的地道坚固吗?
工程师:借用戏台的板子撑得满好。
波尔狄安:挖出的土怎么办?
工程师:开头的时候我们搁在地板底下,可是现在全塞满了,连根针也插不进去。我们只好装在布袋里,趁放风时带出去。
演员做好到地下去工作的一切准备后;俯卧着向洞里爬去,转眼就看不见人了,只剩下那缚着空铁罐的细绳子慢慢地滑入雷米刚才钻进去的那个洞里。不久绳子也不再扯紧而是贴着洞壁不动了,说明演员已到达工作地点,即将开始地鼠的活动了。
所有的人都围着洞口,神色异常紧张,伸长着耳朵在细听。工程师和教员注视着作为讯号器的铁罐。
突然间马来沙勒转过头来,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别响,随即放低声音说:
马来沙勒:你们没有听见什么吗?
教员:没有。
马来沙勒:我,我听见响声……
其他的人都侧耳细听了一下,做一个手势好像对马来沙勒说:你在做梦!
马来沙勒:……是真的,我敢发誓……你们听,又响了……
工程师:派人去侦察一下。对,你去,你有那副天真的神气。(他指着教员)悄悄地到周围溜一圏儿看看。
教员:我装作上厕所。
战俘营的院子中。
哨兵查赫持着枪在来回踱步。教员走近来,装作毫不在意地问:
教员:亚尔都尔,刚才出了什么事?
查赫:有一个家伙想逃跑,在房子后面的花园里给找到了。一个看守开了枪。
教员:他死了吗?
査赫:对……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教员:我吗?我上厕所。
房间里。
战俘们围聚在地洞口,演员就在下面工作。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倾听响声,以致都没有注意搁在板上的铁罐掉下来,落在床上,没有听见洞里的伙伴发出的这个求救信号。教员一进房里,大家便转向他。
教员:(低声地)有一个人想逃跑,他们把他杀了。
一片深沉的静默。突然教员发现掉在床上的铁罐。
教员:啊!信号……
工程师和马来沙勒赶快跑过去,费了很大的劲拉着演员的脚把他拖出来。人已经晕过去了。人们把他抬到床上去躺着。演员慢慢地张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教员:(俯身向着他)刚才是空气不够了吗?
罗森塔尔:(他在包裹里找了一瓶酒出来)来点烧酒吧?
教员:福格酒家的!
演员:(现在完全清醒过来)艾田纳,祝您健康!可别把瓶子打破了……(他接过酒来,就着瓶子喝)
波尔狄安:明天该轮到谁?
工程师:轮到您,上尉,要是您愿意干的话!
波尔狄安:这是什么话!我常听说爬行是对身体最有益的锻炼。
在院子中。
翌日。分信的时间。副官克朗兹手里拿着一叠信在叫唤姓名,最后一封信分完后,克朗兹对大家说:
克朗兹:我再提醒一句,除军服外其他衣裳是严禁寄来的。
马来沙勒:(学用德语说)严禁。(向罗森塔尔)有什么新闻吗?
罗森塔尔:我那住在波尔多城的姑母来了一封信。据说那里挤满了人。
工程师:我要是德国人,我就不能毫无保留地相信。虽然弗朗克日报说他们的军队在挺进……他们既没有升旗也没有敲钟,那就不会是真的了,我们到花园里干活去吧?
众人:好吧!
他们跟着一小队荷锄掮铲的人走去。
教员:我不赞成德国人发表消息时那种夸大其词的毛病。
马来沙勒:得啦,我们自己的报纸又怎样!你可记得,开始的时候大事宣传俄国的瓦斯压缩筒?
工程师:还有人人皆知的“严冬将军”,说是他会让那些可恶的德国鬼子都死于肺炎,对盟国军队的健康却大有裨益!
一群“园丁”离开了营房,在一条路上走着,一小队人走到战俘们的蔬菜地上。
波尔狄安:诸位,我们还是干些正经事吧!
罗森塔尔:好,可是不能大家一起来。
他们轮流把藏在大衣里的小袋泥土倒掉。
演员:还有都尔宾尼特……就是那毒药,迅记得吗?用小萝卜那样大的一瓶就可以毁灭一个军团。甚至还在一群羊身上做过实验哩!
教员:遗憾的是,不光是拿羊来试!
马来沙勒:(对正在倒掉口袋里的泥土的工程师说)您种了些什么?
工程师:蒲公英。我真想做点猪油凉拌蒲公英来吃一顿。
马来沙勒:您那些蒲公英出芽以前战争就结束了。
波尔狄安:(他也刚完成倒土的“徭役”)这种奇怪的运动会使我们的手变成一双捆土工人的手。
大家回到营房。在院子里,那个没有到园里去干活的杜藏一看见罗森塔尔就朝他跑来。
杜藏:罗森塔尔,箱子寄到了。
罗森塔尔:那是演戏的服装!……
杜藏:你家里寄了三箱,都给送到戏棚里去了。
罗森塔尔:我们马上到那儿去。有一箱应该是女人衣服……真的女人衣服……上尉,您来吗?
波尔狄安:不,谢谢了。演戏这一门我不在行,再说我还有事……
马来沙勒:玩纸牌占卜,对吗?
波尔狄安:一点不错……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回头见,先生们……
戏棚。
罗森塔尔和他的伙伴们跑向演戏的地方,那是一座木板搭的大棚。克朗兹刚把那些木箱査点完毕。里面有长裙、丝袜和各色各样假的金银珠宝和首饰。
演员:怎样,亚尔都尔,你没找到手提机关枪吗?
克朗兹:诸位,痛快地玩吧。
大家俯身对着那打开的木箱,在那些丝绸、羽毛、女人的围巾、皱纸做的花冠中间翻来翻去。
罗森塔尔:这些东西该闭起眼睛来轻轻地摸……
马来沙勒:(激动地)真是女人的裙子……
教员:这一件多短!可以说是小女孩穿的……
马来沙勒:你不知道现在的女人时行穿短裙吗?
罗森塔尔:(停下手来)短到齐膝盖。
演员:我母亲写信告诉过我,可是我一直不相信。
马来沙勒:你穿一件试试,大家就会知道是怎么样了……
罗森塔尔:呀!不要他穿,他连胡子都没刮干净!对,梅桑纳夫,你来,你有天仙一般的脸蛋……
他代梅桑纳夫挑了一条裙子。
梅桑纳夫到戏棚的一个角落去换衣服,他的伙伴们激动地对着那装满雅致、细软物品的木箱出神。
马来沙勒:听说女人们都剪了头发……
演员:那睡在一起,会当是一个男孩子呢!
教员:只要男人不在那儿管着,这些女人就尽干些傻事……我一想起我那个,这些新花招就使我担心……
工程师:鞋子……(他从木箱里拿出一些平底鞋来)
罗森塔尔:我们忘记了她们的脚原是小号的……
工程师:还有袜子……
教员:这是丝的,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过哩……
梅桑纳夫已经穿上一件白罗纱的裙子朝大家走来。所有的人一言不发,主要是他们的心被扰乱了。多少回忆又被唤起,多少希望又被重新点燃……梅桑纳夫感到许多人的眼光逼视着他,使他发窘。
梅桑纳夫:很滑稽吧?
罗森塔尔:对,很滑稽……
马来沙勒:真有意思……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很沉重,因为面对着这位穿上白色女裙的军人,他们找不到别的话题……
罗森塔尔和他的伙伴们把这些从巴黎寄来的宝物搬到戏棚的一个小房间里。他们很快就把这儿变成了裁缝铺。他们要把这些绫罗绸缎改裁成他们下次演戏所需要的服装;有人在剪裁,有人在缝……
教员:我要是能够知道家里的情况,也就心满意足了。
工程师:你还是一直没有消息吗?
教员:没有……
演员:我可不在乎我太太怎么样……我想逃出去是因为这里实在无聊透了……
罗森塔尔:行啦!你是想说你逃走只是为了消遣,对吗?
演员:一点不错!
工程师:我,我可是出于反抗……人家越是禁止我战斗,我的手就更痒……
马来沙勒:我呢,我是为了要跟其他所有人一样。当别人正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我呆在这儿会闷死!把剪子递给我……
波尔狄安:对我说来,这是另一回事。一个高尔夫球场用来干什么?为玩高尔夫球。网球场呢?打网球。由此类推,战俘营就是为了越狱的……我没有黑花边了。
工程师:这儿还有一小块……够吗?
罗森塔尔:至于我,看法又不一样。我想跑那是为了继续战斗……
演员:为了保卫祖国是吗?不过你是在耶路撒冷生的。
罗森塔尔:什么话!我是在奥国首都维也纳出生的,我的母亲是丹麦人,我的父亲是法国籍的波兰人。
马来沙勒:还是布勒丹宜省的古老贵族哩。
罗森塔尔:你们笑吧!你们这些人,就算从老祖宗起就是地道的法国人,可是你们在自己的国土上却连一寸地都没有。瞧,罗森塔尔一家在三十五年内就有办法拥有三座历史著名的古堡,那里有狩猎场、池塘、田园、果林、养兔场、养鱼场、雉场、马场,应有尽存,还加上三个画廊搜罗尽了古代画家的真迹!难道你们认为不值得逃出去保卫这一切吗?
波尔狄安: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考虑爱国主义,说真的,这有点特别。
教员:我呢,我卷到战争里来才有意思呢。你们听着,我当兵是因为我是个吃素的!
马来沙勒:吃素的?
教员:一点不错!我的兄弟和我都有胃病。医生对我们说:“你们一吃由就得送命。”这样,我就吃素了,病也好了。我的兄弟吃了肉,结果大病一场,因此被免了役。
波尔狄安:那末我可以引用您所说的话来证明,作为素食主义者并不妨碍您尽士兵的义务。
教员:尤其是不妨碍我戴绿帽子……
在这样闲聊时,有的在缝衣服的贴边,有的在装袖子,有的笨手笨脚地在熨一个小领圏。这时候马来沙勒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所吸引,朝窗口走去。
在营中的院子里,一些十六七岁的年轻德军正在操练。对影片的这些主人公来说,战争是暂时结束了,可是,对这些小伙子来说,战争在几个星期以后就要开始了。
马来沙勒:在这儿,真正的士兵像小孩那样在玩。在那儿,小孩却扮演士兵……一切都不对头!
忽然响起一阵军乐:笛子、大鼓、喇叭齐奏。夹着军乐的是新兵行进时有节奏的沉重的脚步声。
战俘们纷纷走向窗口。
工程师:还神气……
波尔狄安:我最讨厌笛子。
工程师:光说有什么用,还是照样使你难受!
波尔狄安:以我说,教人难受的,既不是乐曲,也不是乐器,而是那脚步声,任何军队都是一个样子。
院子里一位德军副官叫人把一张用德、法两种文字写的布告贴在墙上,巨大的法文字体写着:“杜奥蒙被攻陷”。
全城的钟声齐鸣。
在一间德国小饭馆里,人们在喝酒、唱歌,庆祝德军的胜利,闹成一片。
在统铺房间的窗口,所有的法国战俘惊愕地看着这欢腾的景象。
演员首先打破沉默的局面,沉重地说:
演员: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照样演出吗?
马来沙勒:什么?不但要演,而且要多演几场!我甚至认为这一次把指挥官和全体军官都请来,让他们看看我们一点不泄气!
敎员:要是他们真的攻下了杜奥蒙,事情可严重了……
马来沙勒:谁说不严重?那就更有理由不能泄气!
波尔狄安:马来沙勒,这次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我觉得您还不错。
剧场是由一间木棚改建成的。在临时搭起的小戏台前摆着一排排的椅子。紧靠着舞台脚的一个角落里挖了一个坑,乐队就安置在那里。一个钢琴、三把小摄琴,一个笛子,这就是给演出做伴奏的乐队。
场内已座无虚席。各监房的战俘都来看演出。德国军官们坐在一个包厢里。剧场后面站着几个武装的哨兵,象站在音乐厅的走廊上一样……
乐队开始以优美的节奏奏出“玛格丽特,要是你愿意”那首歌的副歌部分,这时,演员上场。他穿的礼服太大,衣裙太长,整个人在达不合身的衣服里晃荡;可是他唱起来却巴黎腔调十足,使听的人心旷神怡。
演员:要是你愿意使我幸福……
场内观众们笑起来,仿佛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被俘和艰苦的生活。演员的艺术并不高明;他唱的腔调也俗不可耐,可是这地道的巴黎腔却触动了每个人的心……
演员:……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那些装腔作势的德国军官对这巴黎的歌曲毫不动心,甚至还流露出轻蔑的神色。
演员:要是你愿意使我幸福,玛格丽特,把你的妹子給了我!
大家齐声合唱这首歌的副歌,在大厅后头站着的德国兵被法国人的兴致所感染,开始毫无拘束地笑了起来,德国军官们也有礼貌地鼓掌。
现在是姑娘们出场表演……五个英国战俘戴上假发,穿着短捃,戴着珠宝和羽毛……他们(也可以说是她们)摹仿着女人的体态,婀娜多姿地跳着舞,他们学得并不像。但还是大受欢迎!
最后是“女名角”出场,手里拿着一把花边扇子走出来,伴着“蒂泊拉里”(注2)的歌调,跳舞压轴,大家齐声合唱这歌的副歌,英国人仍然用英文唱。
戏还未完,马来沙勒忽然从后台跑出来,激动地走到台前。
马来沙勒:(面向全场,举起双臂,要求大家保持安静)停一停!……
乐队停止演奏。全场鸦雀无声。在肃静中,他大声地、一字一顿地说:
马来沙勒:……杜奥蒙收复了!是德国鬼子自己宣布的!
整个大厅里的人一时都呆住了。突然有人高声唱起《马赛曲》。这是那些扮演姑娘的英国人拿下假发,带着浓重的英国腔领头唱起来的。所有的法国人立刻跟他们合唱起来。演员和观众站立着一直把这首法国国歌唱完。
德国军官匆匆退出剧场。
地牢中。
一间阴暗的监房,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木床和一条毯子。门上的一道小缝里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
在粗硬的床板上,马来沙勒裹着军用大衣,脸朝墙躺着,他用指甲愤怒地猛刮着那潮湿、肮脏的地牢墙壁。
这轻微的声音引来了德军哨兵——査赫。他开门进入。马来沙勒翻过身来。他怒容满面,好象正在发火。査赫还没有开口说半句话,他就先发制人。
马来沙勒:不错,不错,我正在挖洞准备逃跑。
査赫放了心,转身就出去,把门加倍锁上。
俘虏营的院子中。
一张新贴的布告用特大的字体写着:
德军再度攻克杜奥蒙。
一些法国战俘和德国哨兵在看用两祌文字写的布告。
教员:那里还剩下什么可争来夺去的!
一个德国士兵:多少人牺牲一句也没提……
这消息再也不能激动任何人了。杜奥蒙被德军攻下也罢,被法军收复也罢,反正战争在继续……
地牢中。
马来沙勒仍然被禁闭着。
钥匙在锁上转动,发出格格的声音:门被打开,一个年老的德国士兵拿着一盆没有油水的汤进来。
马来沙勒一动也不动。
年老的德兵:(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用法语说)今天没胃口?
马来沙勒:(粗暴地)别管我!
这位俘虏显然已经再不能忍耐下去了。他猛然起身,把正预备出去的老兵猛推倒,自己飞快地穿过那半开着的门跑出地牢。
那老兵神志刚开始清醒,两个粗壮有力的大汉已把马来沙勒拉回地牢,粗暴地把他摔在床上。马来沙勒心情沮丧,太声叫喊起来:
马来沙勒:我受不了……我要看见亮光……这里臭得要死!……我要看见亮光,听人家说法国话!
两个德国卫兵对他的喊叫无动于衷,走出地牢。老兵走到倒在床上的马来沙勒身旁;他很想为马来沙勒干点什么……他摸遍口袋,掏出几支香烟。他默默地递给俘虏。但法国人拒绝了。他又摸摸口袋,这次拿出一只口琴……他递到马来沙勒面前。
马来沙勒:你不在乎我的脸色吗?
马来沙勒翻身朝着墙。德国老兵很难受:他把香烟和口琴搁在毯子上,然后走出监房,把门加倍锁上。在过道上他遇见一个哨兵。他们用德语交谈。
哨兵:为什么他这样大叫?
德国老兵:因为战争拖得太长了……
在这个已厌倦于看守俘虏的德国老兵看来,战争也拖得太长了……他倚枪站着正在想这一点。忽然他侧耳静听。监房里,马来沙勒在吹口琴:他现在心绪平静下来了。德国老兵感到高兴……
战俘们的统铺房间里。
人们在低声说话。
工程师:要是我的计算准确的话,四天后我们就挖到花园的墙外。这可以从挖出的泥土看出来。
教员:现在逃回家乡的机会是有了,可我害怕家里会是怎么样……
演员: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个女人!
教员:可是我心里只有一个。
演员:所以她才欺骗你!
罗森塔尔:有一件事情我过意不去,那就是留下马来沙勒自己跑掉。
波尔狄安:这也使我很难受,不过这是战争!……谈不上感情的问题。
正在这时候,房门打开,马来沙勒出现在门口:他刚从地牢里出来,蓬头垢面、满脸胡须、又脏又疲乏,仿佛白日的光线也足以便他头晕眼花。同伴们赶紧跑上前去搀扶他,因为他快要倒下去了。他被扶到椅子上坐下,那样子看起来实在可怜,连波尔狄安这一次也流露出真切的感倩了。
波尔狄安:朋友,我真高兴您回来了!
罗森塔尔:你休息一下吧,要喝点什么吗?
马来沙勒:我要吃东西……我要吃……
四天以后,在同一间房内。俘虏们坐立不安;因为当天晚上他们就要利用自己千辛万苦挖出来的地洞逃跑出去了。
马来沙勒:现在几点钟了?
罗森塔尔:十一点。今天时间过得真慢!
演员:是呀。不过到了晚上,那就(用德国话)再会啦!
工程师:这么说,大家到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碰头啦!
教员:我很想看看荷兰,因为那儿有马兰花。
演员:我更喜欢那里的干酪,荷兰的干酪!你不喜欢吗?
教员:喜欢。不过马兰花好看!据说,那里的马兰花种在大片的田野上,一望无际。
波尔狄安:真的,我的朋友,您尽幻想。
査赫走进房间里来,大声宣布:
查赫:三点钟全体集合!全部被俘军官都要换地方。
战俘们面面相觑,茫然若失。
营内院子。
当曰下午。
被俘军官全部集合在点名。他们已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准备起程。
德国军官:诸位,我祝你们一路平安,希望你们不久就能和妻子团聚。
一小队人开始向前走,中途向查赫挥手示意。
演员:亚尔都尔,再见吧!
一队英国战俘朝他们迎面走来,进入院子。他们将住到法国人走后空下来的地方。
波尔狄安:也许我们应当告诉他们。
马来沙勒:告诉什么?
罗森塔尔:那个地洞!告诉他们已经替他们挖好了。
当两队人碰头时,罗森塔尔和演员企图走到那些英国人旁边去。
德国军官:回到你们自己队里去!
趁着随之而朿的一小阵骚乱,马来沙勒愉愉钻到那些新到的英国战俘旁边。
马来沙勒:(对一个英国人说)在第7号房间里……
英国人:(用英语说)你真费心……
马来沙勒:听我说……那儿有一个挖好的地洞……告诉你的伙伴们……
英国人:(仍然用英语)对不起,我不会说法语。
马来沙勒:您听不懂法语吗?
英国人:(用法语说)谢谢……谢谢……(又恢复用英语说)谢谢您。
马来沙勒:地洞……一个地洞……在墙脚下……
英国人:(又用法语)谢谢……一路平安!谢谢……
德国军官:(打断这场交谈,把马来沙勒推回他的队伍里去)不许离队!
英国人和法国人在同一个阵营里战斗合作得很好,这些英国人将住在他们的盟军刚离开的房间里,但是却永远也不知道就在地扳下面,一个地洞已经挖好了……
堡垒中的生活。
在车厢的玻璃窗外,景物飞驶而过。平坦、黯淡、荒寂的旷野:一座俘虏营过去了……又是一座。这些被俘的军官们不断地从这个战俘营转到另一个战俘营……终于,火车在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
远处,耸立着一座堡垒,马来沙勒和波尔狄安将被押解到那里去。这堡垒建立在陡峭的斜坡上,像一个鹰巢。它是用灰色石头砌的,建筑庞大,围墙很厚,上面有一座了望台,一面德意志帝国的旗帜在顶上飘扬。
在那改作别用的教堂里,住着这个俘虏营的主管人——劳凡斯坦,他就是击下乘载波尔狄安和马来沙勒的飞机,后来又在德军餐厅里接待过他们的那个人。那古怪的房间建筑形式,彩色玻璃,石雕装璜,都使人忘不了这里原是个教堂。这位军官的行军床,他所收集的马鞭和马蹬,各式各样的武器,名贵的磁器和银器摆设在这个从前举行弥撒的地方显得格外刺眼。
冯·劳凡斯坦曾经从着火的飞机上摔下来,现在身上穿着钢丝马甲;走起路来很吃力,像一个机器人那样僵硬。光凭这一点他就可以退伍了,何况他过去一向认为参加战争就是要轰轰烈烈战斗。可是出于爱国热忱,他接受了这份自己看不起的工作。他就这样带着残废和往昔的影子,在继续工作……
德语对话。
劳凡斯坦:(对那立正站着的勤务兵说)打开窗户。这里有臭味!简直叫人恶心!
勤务兵:是,少校先生。我想提醒少校先生,我们只剩下两双白手套了。
劳凡斯坦:从巴黎买来很费事!尽量把现有的用到战争结束。
勤务兵:是,少校先生。您想再要一杯咖啡吗?
劳凡斯坦:既然你把这种粪汁命名为咖啡……我就当它是吧!……总可以暖和一下我的肚肠……
勤务兵:是,少校先生。
堡垒的一个军官走进来,带着三个刚到的法国战俘:除了波尔狄安和马来沙勒还有一个新人——狄莫德尔中尉。
劳凡斯坦:(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两位先生,你们好!很高兴和你们重见……抱歉的是在这种地方。
波尔狄安:彼此彼此。
劳凡斯坦从办公桌上向波尔狄安伸过手来。波尔狄安犹豫了一下,接着走向前去握那德国军官的手。对马来沙勒,劳凡斯坦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
劳凡斯坦重新坐下,打开公文。
劳凡斯坦:波尔狄安上尉,四次蓄意潜逃,曾利用取暧炉、垃圾车、下水道、冼衣篮等。
波尔狄安:在某些场合里,人得降低身分。
劳凡斯坦:马来沙勒中尉,五次蓄意潜逃,曾化装成扫烟囱工人……
马来沙勒:不对,是烟囱承造商。
劳凡斯坦:曾化装为德国士兵,化装为妇女。真滑稽……
马来沙勒:最滑稽的是有一个小军官真把我当女人,我可不喜欢那一套……
劳凡斯坦:狄莫德尔中尉,三次蓄意潜逃……(站起来)诸位先生,我向你们这种爱园主义的勇气表示敬意,可是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也许你们会觉得这里规矩森严。为了免使他人指责德国人野蛮,我决定实行法国式的规矩。这里有一份规章;睡觉前念一遍是有好处的。现在,诸位,我请你们跟我去走一走。(喊他的勤务兵)奥斯华特!
奥斯华特:是,少校!
劳凡斯坦:大衣!
劳凡斯坦走出办公室。他后面跟着法国军官。他们是在劳凡斯坦的引导下,去参观城堡的。
这一小群人穿过重重的庭院和过道。古老的堡垒阴森可怕。在一个内庭里架着几挺机关枪,一条巡逻道便到此为止。
劳凡斯坦:(指着那些武器的枪口)我手下的士兵都老了,可是他们喜欢玩士兵的那一套。那是马克辛姆机关枪……很出色!(对波尔狄安说)我在巴黎马克辛姆酒店里认识一位凄亮的姑娘……那是在1913年……她叫菲菲……
波尔狄安:我也认识她。
在一扇门的上面,墙上挖了一个小神龛,里面放着一个圣母的小雕像。
狄莫德尔:(指给马来沙勒看)十二世纪的东西。
大家继续走去。
马来沙勒:(对劳凡斯坦)少校,请原谅我冒昧,请问这个别墅是特意为我们这些人建的吗?
劳凡斯坦:什么?
波尔狄安:是不是只有我们住在您这里?
劳凡斯坦:(指着堡垒里的一座房子)哦!不是的,你们的伙伴住在那儿,在后面。
他们这群人经过嵌在石头上的一座雕像前。
狄莫德尔:(对马来沙勒说)这是十三世纪的。
可是马来沙勒对监狱建筑的细节毫不在意……
少校和战俘们走到围墙上。劳凡斯坦俯身在悬崖的边缘上,指着堡垒和下面壕沟之间的道挺峭的陡壁。
劳凡斯坦:三十六米高。没人能从这里逃得出去。
大家走回少校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
波尔狄安:少校,谢谢您带我们去转了一圈。
马来沙勒:少校,这古堡很美。有意思……(转身对狄莫德尔)而且很有一些年代了!
劳凡斯坦:(对波尔狄安)我很抱歉不能让您单住。
波尔狄安:谢谢您。不过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您的盛意的。
劳凡斯坦:我希望这样走一走不致使您太累。
一个德国士兵:(拿着马来沙勒的军帽)可以吗?要捜查一下。您的朋友罗森塔尔也在这儿。
马来沙勒:真的!
波尔狄安:他的运气也不比我们好。
劳凡斯坦:(微笑)已经把你们安排在同一个房间里……好让你们吃得好一点……
统铺房间内。
在新的统铺房间里,波尔狄安和马来沙勒真的又重新见到了罗森塔尔。他还是那样好吃,照样慷慨地帮助同伴们:其中有锁匠、希腊文教授、黑人……波尔狄安以玩纸牌卜卦来消磨白天的时光……有些人则看书、工作……希腊文教授埋头在字典中……锁匠在谈他的恋爱经……
锁匠:那是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蓝色的大眼睛……天仙一般!可是!三天以后我就不得不去找大夫了!你们可要当心那些金发女郎!
罗森塔尔:我呢,我是在一个棕色头发的女人身上出毛病的……
马来沙勒:都得当心!
罗森塔尔:那女人是我母亲的朋友……一个很有地位的贵妇人,还从事慈善事业……
马来沙勒:那些富有的人,多半是得天花。波尔狄安,对吗?
波尔狄安:过去有一段很长的时期,这确是他们的特权……不过这种特权,现在也跟其他的特权一样丧失了!这是实话,一切都太众化了。所以癌症和风湿病现在就不是工人专有的病了,一般人也会染上,你瞧着吧!
锁匠:那知识分子呢?
教授:我们专生肺病……
马来沙勒:那些资产阶级呢?
罗森塔尔:各种肝病……肠胃病……他们吃得太多……要不是战争把各种病菌调和起来,每一个人都将死于本阶级专有的疾病。
教授把他用的书籍摊满桌上,妨碍了波尔狄安,因为他需要地方来玩纸牌占卦。
波尔狄安:让一点可以吗?……您的字典到处侵占地盘。
教授:请原谅!不过我的工作很费劲……我在翻译潘达尔,别人的译文总不忠实……
波尔狄安:您看我!我为此感到不安!……
马来沙勒:潘达尔,那是什么?
教授:你不知道潘达尔吗?对我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可贵的……真的,这比战争,比我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这是希腊最伟大的诗人……
马来沙勒:希腊最伟大的诗人?……原来是这样!我的朋友……
几天以后,在同一地点。
罗森塔尔坐在床沿上,马来沙勒跟他在一起。两人中间的床单上摊着一张很大的纸。
罗森塔尔:你看,我们就在这儿,在莱茵河湾的上头。到瑞士边境去,从贡斯当士湖上头走,是避免横渡莱茵河的唯一途径,只是我们得步行320公里。
马来沙勒:那等于散散步,有什么?
罗森塔尔:预计得步行十五个晚上。每天吃六块糖和两块饼干,我们可以顶下来。
马来沙勒:你要我直对你说吗?你对那地图的痴心完全像那个人对他的潘达尔一样!因为要从这里逃出去……
一个塞内加尔人打断了这场谈话。他给大家看看自己在一张纸上画得很粗糙的一些有寓意的人像。
黑人:这是正义追捕罪恶;我认为画得不错。
马来沙勒心不在焉地对那图瞟了一眼,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回到罗森塔尔的地图上。
马来沙勒:先说那个贡斯当士湖……到底在什么地方?
劳凡斯坦的办公室。
战俘营的指挥官把波尔狄安召去。两个人谈起过去他们还未成仇敌的日子,不免有点怀念。现在他们谈到一匹马,劳凡斯坦还存有那匹马的照片。
波尔狄安:是叫伯鲁米妮不是?
劳凡斯坦:您还记得?
波尔狄安:那是一匹漂亮的小母马!1905年您在利物浦军人俱乐部赛马时骑的……
劳凡斯坦:还获得了皇太子奖杯呢……
忽然劳凡斯坦用英语对波尔狄安说话,两人都讲得很流利。
劳凡斯坦:(用英语说)您有您堂兄艾特蒙·德·波尔狄安的消息吗?
波尔狄安:(用英语说)我最近才知道,不久以前他率领他的队伍战死了。
劳凡斯坦:(用英语说)真可惜……这样一位卓越的骑士……(又用法语说话,讲得很费劲)波尔狄安,我要告诉您……请您相佶我,对目前的工作我实在感到厌恶……
波尔狄安:您也太认真了……
劳凡斯坦:我本来是个战斗人员,现在却变成官吏、警察,但这是我唯一的出路,只有这样我似乎还能为国家服务。脊椎骨断了两处,用银片重新接起来。下额骨是银的……膝盖骨也是银的……战争的不幸却给我带来这么多财富……
波尔狄安:可以提个问题吗?
劳凡斯坦:当然可以。
波尔狄安:为什么您特别邀请我个人到您这里来呢?
劳凡斯坦:因为您是德·波尔狄安家族的人,您是法国军队的职业军官,而我是冯·劳凡斯坦家族的,是德意志帝国军队的职业军官。
波尔狄安:我的伙伴们也都是军官。
劳凡斯坦:(表示不屑)姓罗森塔尔的,姓马来沙勒的也是军官?!……
波尔狄安:他们都是很好的军人……
劳凡斯坦:(轻蔑地)那是由于今天这样的战争,全民武装……法国大革命带来的好结果!
波尔狄安:我想,我们也许是无法阻止历史的某些发展的……
劳凡斯坦:我不知道这场战争将来谁胜谁负,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无论战争怎样结束,必然是劳凡斯坦和波尔狄安这些家族的末日。您不觉得这是很可惋惜的吗?
波尔狄安:老实说,有一点。不过人家也许再不需要我们这些人了……
劳凡斯坦站起来。沉思默想,缓步走到面临着四十米深的深渊的窗口。在靠里面的窗台上摆着一盆天竺,旁边有一把室内用的小喷壶,劳凡斯坦在给花浇水。
波尔狄安:……我很佩服您浇花的耐心细致。
劳凡斯坦:别以为我已经成了植物学家,这是堡垒里仅有的花。这地方只能长爬藤和刺草。
在统铺房间内。
马来沙勒和罗森塔尔正忙着把两条被单编成绳子。那编绞好的已经有几米长了。
马来沙勒:我很喜欢跟你一起逃。
罗森塔尔:是跟我们一起。
马来沙勒:对,不错。你看波尔狄安,我很喜欢他,这是个正派人,可是他的出身教养跟我们不一样。
罗森塔尔:他不坏。
马来沙勒:对。不过你要知道,如果有一天你我两人身无分文的话,那我们就成了穷小子,可是他呢?他还是贵族德·波尔狄安先生。再说你,你也不坏啊!你把家里寄来的东西都给我们吃了。
罗森塔尔:那是为了炫耀自己。请你们一道吃,我就有机会显示家里有钱了。大家以为我们这种人最大的缺点是吝啬。这可完全看错了。我们往往是太慷慨了……(指着用被单编的绳子)你看够结实吗?
马来沙勒:能经得住五个象我这祥的,十个象你那样的。
波尔狄安回到房里,又重新开始刚才被打断的纸牌游戏。这时一个住在隔壁房间的同伴在门口出现,大声叫喊:
查可德:当心!他们来搜查了。
罗森塔尔和马来沙勒赶紧站起来。把绳子藏到哪儿呢?罗森塔尔把编好的被单往自己这面拉去。
罗森塔尔:快点……藏在我的垫子底下……
马来沙勒:不行,藏我那里……
波尔狄安不慌不忙地插进来。
波尔狄安:那种地方最藏不得!让我来好吗?
他一手抢去编好的被单,迅速地走到窗口,把那很长的布绳子挂在外面贴着墙,让它最在半空里。然后他从容地把窗户重新关上。
马来沙勒:(佩服到五体投地)真有一手!
劳凡斯坦在两个德国卫兵跟随下进入。少校站在房中央,看着他手下的士兵搜查战俘们的身体和包裹。
搜到马来沙勒、波尔狄安和罗森塔尔居住的那一角时。德国军官打断了两个哨兵的搜查。
劳凡斯坦:这儿不用搜查了。(对波尔狄安)您能向我保证这房里没有任何违犯规章的东西吗?
波尔狄安:我保证。不过为什么只要我保证而不要这几位保证呢?
劳凡斯坦:(讥笑)要罗森塔尔、马来沙勒那一类人的保证吗?
波尔狄安:他们的保证跟我们的都一样。
劳凡斯坦:也许是。
一个哨兵虽然停止了捜查,手里还拿着教授的一些书。教授显得焦虑不安,深怕他的几本藏书会被没收。劳凡斯坦走上前来,朝那些书看了一眼。
劳凡斯坦:……潘达尔!这可怜的老潘达尔……
他带着极端的轻蔑把书和字典还给教授,接着他率领士兵走出房间。
马来沙勒:(转身向波尔狄安道谢)要不是您那样机警,我们早就象耗子一祥给抓住了。谢谢你!
波尔狄安:(冷淡地)不必客气……没有什么……
波尔狄安又重新开始他那永远玩个没完的纸牌占卜。这时一个满脸胡颂、衣衫褴楼的高大汉子走进房里来。
俄国军官:朋友们!……我们接到一大箱东西……是我们的皇后送的……请你们赏光来跟我们一起分拿这些东西吧……
马来沙勒:皇后赠送的?那总不会没有鱼子酱吧。
俄国军官: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答谢你们的人情了。我们的皇后心肠是那样好。
罗森塔尔、马来沙勒、波尔狄安和教授欣然接受了邀请。
俄国战俘的统铺房间。
在堡垒最偏癖的角落里。
房内乱哄哄闹成一片。大家围着一个巨大的木箱,七嘴八舌地在说话,个个兴高采烈。有三个人正用大斧头和各种家具来设法打开木箱。那位去邀请法国人的军官走进来,后面跟凊马来沙勒、罗森塔尔、波尔狄安和他们的一些同伴。
木箱的盖子终于打开了。所有的俄国战俘争先恐后去看祖国寄来的珍品。他们猛力地抓开那些盖在上面的干草。好些稻草、木屑。被保护的东西一定是又娇嫩又脆薄。
赠品终于看见了:整个木箱装满了书……
俄语对话。
一个俄国战俘:(惊呆地)书!
第二个人:什么?
第三个人:书……书……
第四个人:找一找底下……这不可能!
他们心急地捜索木箱,把那些小心地叠得整整齐齐的书全翻出来。
一个俄国人:尽是些劝善的书!……还有语法!……《圣经》!
马来沙勒:奇怪的点心!
波尔狄安:难以置信的玩笑!
一个俄国人:给它们放把火!
另一个人:烧掉!……把皇后的礼物烧掉!
俄国战俘们愤怒地向木箱扑去,书和草乱扔,狼藉不堪。他们高声咒骂皇后。这时教授插身进来。
教授:不能烧!无论怎样也不应该烧书!
那些俄国人气疯了,根本没听见教授说些什么,粗暴地推了他一把。
马来沙勒:糟糕了!
被这场混乱惊动了的德国看守们纷纷跑来。他们想维持秩序,但没有成功。堆在一起的干草和书籍中已冒起火焰。
罗森塔尔:我们还呆在这儿干什么!……
法国人离开了俄国战俘的房间,循原路进回去。在过道上,他们碰见一些德国哨兵,他们是来增援扑灭火灾和镇压骚动的。现在法国人走过一些过道,全没人看守。
罗森塔尔:所有的哨兵都离开了岗位!全都去对付那些俄国人了!
巡逻道上。
波尔狄安、马来沙勒和罗森塔尔走上了巡逻道。
罗森塔尔:哪里也没有德国鬼子!我们可以随便逛啦!
马来沙勒:要是已经准备妥当,这机会倒是难得!把绳子一放,用不着两分钟……
罗森塔尔:不管怎样也得等到天黑……
波尔狄安:我们只有从头再来。承他们费心替我们组织一次音乐会……只要骗他们一下,转移他们的视线……让一个敢死队去吸引德国人,他只要坚持五分钟就能保证别人逃出去。
罗森塔尔:这太冒险。
波尔狄安:别看得太严重!我觉得很有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马来沙勒:为什么是我们?您也在内。
波尔狄安:马来沙勒。我不在内。
马来沙勒:您没有信心?
波尔狄安:我请求您别以为我不想走!像你们那样的计划只能两个人走才会成功,多一个也不行,而我很清楚你们会选择谁。
罗森塔尔:这不合理!
波尔狄安:在战争中什么是合理的?
马来沙勒:您要为我们去冒生命的危险吗?我们不能让您这样干。
波尔狄安:我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这是我的决定。文娱活动不会受到禁止……甚至还会得到称赞呢。你们喜欢音乐吗?
马来沙勒:喜欢手风琴……
波尔狄安:我喜欢笛子。我们去买一些笛子给全营人吹,组织一个大型音乐会。节目是这样安排:在约定的日子,下午五点钟各室都举行音乐会。这时候天已黑。五分钟后,看守会把系器全部没收。五点一刻,音乐重新开始,尽量利用我们所有的一切:敲打锅子,大喊大叫,咬磨牙齿,怎么闹都行。结果必然是全体集合。
马来沙勒:然后呢?
波尔狄安:以后的事由我负责。你们可以有五分钟时间越出围墙跑进森林。
发国战俘的房间闪。
几天以后。
波尔狄安神色庄重,不慌不忙,正在一盆温水里洗一双白手套。马来沙勒站在他旁边,显得侷促不安,情绪激动。
马来沙勒:我不知道怎样跟您说。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不安……不安……
波尔狄安:我并不是为了您个人……无谓的感伤,大可不必。
马来沙勒:有时候,总免不了……
波尔狄安:(冷漠地)那就尽量别这样……
他洗完手套,把它绞干然后走到自己床前,挂在一条绳子上。
波尔狄安:您不在意吧?
马来沙勒:(跟着他走,指指手套)您要戴这玩意儿去干那件事吗?
波尔狄安:您觉得不好吗?
马来沙勒:戴着白手套去干这一套,我怎么也想不通。
波尔狄安:这是气派的标志。
马来沙勒:您干什么都跟普通人不一样,我们呆在一起也有十八个月了,可是互相还用“您”这个客气的称呼……
波尔狄安:我对自己的太太和母亲也称“您”……
马来沙勒:真的!
马来沙勒被这个他所尊重但又无法理解的人弄得很窘。他想今天无论怎样也要接近他,把大家之间的隔膜消除。
马来沙勒:我想跟您解释一下……
波尔狄安:不必了!抽烟吗?
马来沙勒:英国烟我吸了刺喉咙。您的烟,您的手套,一切都使我们有距离……
这两个人虽然曾经以同等的勇气共过患难,但永远也不能互相了解。这时候幸好罗森塔尔来到,解救了他们的窘境。
罗森塔尔:我已经通知了所有的人!五点钟开始第一场音乐会。
波尔狄安:很好。
过道上。
黑夜正降临到那老鹰巢似的堡垒上。两个德国军官在过道上向看守值班所的门口走去。
远处传来一百多支笛子吹奏《小船》的曲调。
德语对话。
上尉甲:这是什么意思?少校真太宽了!
上尉乙:他因为那盆花发神经了!幸亏我知道怎样去对付那些调皮捣蛋的家伙!人伍前我是小学教员……
笛子音乐会的声音越来越晌,还加上百多个人的声音从堡垒各个角落里一齐唱起来。
两个德国军官进入值班所。
德语对话。
上尉甲:冯·弗里友维兹中尉,您马上去替我把那些该死的笛子没收了!
这时黑夜已降临。在法国人的房间里聚集着全体战俘。吹奏者把笛子尽量吹响;其他的人放开喉咙大声唱:
有一只小船……
哨兵们突然冲到房间里来,把笛子一一没收,战俘们没有任何反抗。一时又恢复了寂静。……
在值班所里那位去没收笛子的军官正在报告。
査赫:上尉先生,命令已经执行。
在法国人的房间里,大家正等待着新的约定时刻来临。
教授:(眼睛盯着自己的表)小伙子们注意!还有两秒钟……一!二!
一阵无法形容的喧闹声突然爆发。战俘们顺手抓起各种东西:锅子、铁条、刀叉、空铁罐,人人起劲地敲打出最响的声音,同时大家放开喉咙拼命高唱大致是《小船》的曲调。
教授:现在我才了解我的学生!我一生还没有玩得这样开心过!
马来沙勒:要是能老这样开心下去就好……
在所有的房间里都是一样的吵闹。
战俘们趁混乱之际,四散到各过道上去。波尔狄安和马来沙勒在一个窗口交谈了几句话,喧闹使人无法听清楚他们。不过从样子上看来,可以猜出波尔狄安在给他的朋友做最后的指示。
我们也可以猜到这恐怕是两个人最后的一次交谈了……
德国人竭力恢复秩序。他们想把战俘们赶到堡垒的内院去。一个军曹终于压过骚乱的局面,大声猛喝:
军曹:全体集合!
院中。
所有的战俘现在都走到院子里去集合,淮备点名。天色已完全黑暗。露天的两盏强光灯照着院子也不很亮,仅在地上投下一道惨淡的光线。
歌声和混乱都已停息。战俘们站好了队,被一些哨兵押守着。但一会儿是发命令,一会儿又收回命令,这说明局面的混乱和营中管理人的手忙脚乱。
劳凡斯坦穿着军人的长大衣走进院子里来。大家立正敬礼。一个军曹开始点名。
这时候忽然在这半明半暗的院子中听到一阵清脆纤细的笛声……
大家都抬起头来,那乐声仿佛是从天而降……
营中的探照灯突然射出强烈的光芒。灯光在黑暗中来回搜索着。所有人的眼睛都焦急地跟着这光线在墙上慢慢地移动,甚至堡中最隐蔽的地方也照亮了。通向围墙顶上的那条巡逻道上有一条阶梯,探照灯逐级地照上去,找寻那个吹笛子的人。
忽然在探照灯的光圈里出现一个穿法国军服的人:波尔狄安上尉一面悠然地用笛子吹出“有一只小船……”一面走上通巡逻道的阶梯。
探照灯跟着他走了几米;院子里响起一个德国军官的声音。
德国军官:(用德语说)只要他越出界限,可以自由开枪。
我们听见枪纷纷顶上子弹的声音。波尔狄安停止吹笛子,换一口气。
劳凡斯坦:波尔狄安,听着!……
笛声又重新吹奏起来,波尔狄安继续走上阶梯,探照灯一直跟着。
劳凡斯坦:……波尔狄安,您头脑发昏了吗?
波尔狄安已经到了很高的地方还继续向上走。
波尔狄安:我很清醒。
《小船》的调子又吹奏起来,随着波尔狄安走远,声音渐弱。
劳凡斯坦:(心烦意釓,声音颤抖)波尔狄安,如果您不马上服从我的命令……
激动使他找不到宇句,他只好用比法文更熟练一些的英语说。
劳凡斯坦:(用英语)……我就不得不开枪了……虽然这违背我的心意……我请求您!……真诚地请求您……回来吧!
波尔狄安已经快走到围墙上了,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堡垒的顶端降落下来的。
波尔狄安:(用英语)劳凡斯坦,您很不坏,不过一切已无法挽回了……
《小船》的曲调从遥远的地方传到院子,所有人的眼光都紧跟着探照灯光移动。
劳凡斯坦手枪上了子弹,慢慢抬起手臂;瞄准,开枪……笛声戛然而止……
波尔狄安倒卧在阶梯上,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的同伴们走后已过了十分钟,这已经够了……
围墙脚下。堡垒的堑壕。两个战俘用被单编成的绳子垂近地面。
马来沙勒和罗森塔尔悄悄地沿着这条布绳滑下来。他们着地后就消失在黑夜中了。他们终于逃出了战俘营。
在院子中战俘们仍然集合站着。一个军官向劳凡斯坦走来,立正敬礼。
德语对话。
军曹:报告少校先生,中尉马来沙勒和罗森塔尔潜逃。
劳凡斯坦:马来沙勒和罗森塔尔……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马上派出巡逻和警犬,紧急通知各车站、各军民机关。每隔一刻钟报告一次追捕的情况。
劳凡斯坦的房间内。
波尔狄安被抬到劳凡斯坦的房间内。一个教士坐在他床头。当女护士走来接替护理伤号时,教士站起来踮着脚走开了。人们不惜一切力量在抢救这位法国军官。
劳凡斯坦走进室内,用眼光询问护士。她摇摇头,表示伤势沉重,抢救困难。劳凡斯坦真心地感到难过,悄悄地脱掉大衣和帽子,搁下手枪……
一个中尉进来走到他身旁,低声向他报告。
德国中尉:少校先生,您的命令已经执行……巡逻队还没有找到那两个逃犯。
劳凡斯坦:谢谢。
波尔狄安在床上微微一动。
护士:不要动……
劳凡斯坦走上前来。他看看被自己刚才打中要害的人,显得非常难过。他在床头旁边坐下……
劳凡斯坦:我请您原谅……
波尔狄安:我也请您原谅。
劳凡斯坦:您痛吗?
波尔狄安:我没想到腹上中一枪会这样难受。
劳凡斯坦:我本来是向腿上瞄准的……
波尔狄安:距离一百五十米,又是在黑夜里……
劳凡斯坦:请您不必找原谅的借口……我太笨了。
波尔狄安:(说话已很吃力)就我们两个人来说,最可怜的并不是我。我不久就会完了,可是您呢,您还没有结束。
劳凡斯坦:还要拖着这没用的生命……
波尔狄安: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死于战争是很不幸的。但对于您和我,这却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劳凡斯坦:我错过了机会……
两个人沉默下来。波尔狄安的脸本来痛得肌肉紧张,现在逐渐宁静下来……他死了……
劳凡斯坦站起来走近波尔狄安身旁,弯腰轻轻地把他的眼皮阖上……然后走到窗口,感伤地对着窗外的景物出神……他凝视着那盆搁在窗台上面的天竺,对着这堡垒里仅有的花看了一会儿……他拿起一把剪刀把花朵剪掉……
野外。
旷野里覆盖着霜和雪。树木,土地,天空,一切仿佛都毫无生气……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点声息……
渐近黄昏。罗森塔尔和马来沙勒一整日躲藏在树林的边缘,俯伏在灌木丛中,等待着天黑。两人都穿着褴褛的平民服装,浑身污泥,筋疲力竭。
马来沙勒急着要赶路……
马来沙勒:怎么,你能走吗?
罗森塔尔竭力挣扎着要站起来。他的一个脚踝已经肿了,只能拖着一条腿走。
罗森塔尔:(气愤地)我尽力走吧!
马来沙勒:你这只脚可把我耽误了!
罗森塔尔:我摔了一交,又不是故意的!我滑了一脚……
马来沙勒:你滑了一脚,谁不知道你是滑了一脚!这样拖下去,万一给抓住,你说你滑了一脚就行了吗?……一点吃的也没有了,不如马上投降!
罗森塔尔终于忍痛站起来。他瘸着腿跟着走,马来沙勒在他前面五米的地方。
罗森塔尔:同意。我也受够了……够了!真够了!……你该知道我讨厌你!……
马来沙勒:我可以向你发誓,我也讨厌你!我背着个大包袱!对,是大包袱,是拖在脚上的大石头!不说别的,我从来就闻不得犹太人的气味。
罗森塔尔:你现在才发觉可太晚啦!那你走吧!……要甩下我,你还等什么?你早就巴不得了。
马来沙勒:要是你再说一遍!
罗森塔尔:溜掉吧!我再也不要看见你那副嘴脸!
马来沙勒:好,我就走!你自己去想办法!再会!
他加快脚步走去,留下他那疲惫的同伴在后头。
罗森塔尔竭力跟着走了一阵,一只脚越来越重。他终于走不动了。路旁竖着一块界石。他在那冰冷的石头上坐下,伸一伸腿。他显得疲乏和绝望。这次逃跑是经过长时期跟挑选出来的朋友再三商量准备好的,结果却这样糟糕。这太不合理,太不成话了!罗森塔尔满怀激愤,开始独自唱歌。兔得自己哭出来。……
罗森塔尔:
从前有一只小船,
有一只小船,
过去从没有航过海。
噢唉!噢唉!
马来沙勒已经跟罗森塔尔离得相当远,但听见了他的同伴的歌声。自己不知不觉也低声哼唱起来,不过还是继续向前走着。
马来沙勒:
过了五、六个星期,
过了五、六小屋期,
粮食就……就……就尽了。
噢唉!噢唉!
马来沙勒不停地走,现在只是隐隐约约听见罗森塔尔勉强继续地在唱……
罗森塔尔:(大声高唱)
大家来抽签决定,
大家来抽签决定,
该把谁杀来吃掉,
噢唉!噢唉!
罗森塔尔突然停止唱歌。现在任凭他怎样侧耳细听也听不见马来沙勒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很孤独,被人抛弃了。他双手抱着头哭了起来。事实上,马来沙勒并没有走远……他绕了个弯又回到罗森塔尔这儿来,看见他在哭。罗森塔尔觉得有人来到,蓦地抬起头来。
罗森塔尔:你回来干什么?……
马来沙勒:来罢……我扶着你走……
罗森塔尔:……走不动了……
马来沙勒:(指着五百来米远的一在房子)你想到那边的农舍去歇一下吗?
罗森塔尔:那太危险……
马来沙勒:看样子好象没有人住,因为没有冒烟。
罗森塔尔:这不成为理由……
马来沙勒:(亲切地)要是你乘船着火,你怎么办?你会跳到大海里去,对吗?
罗森塔尔:(笑起来)对,我们就跳到大海里去吧!
罗森塔尔靠马来沙勒扶着站起来,把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马来沙勒:好小伙子,我们走吧……
他们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农舍走去。
农舍里。
一座牛栏内。有一些干草、几个小牛圈、一个食槽。靠墙放着一架梯子通到存饲草的小阁楼上。一辆破旧的双轮小板车搁在一旁。罗森塔尔和马来沙勒坐在干草上。
忽然有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这时天色已黑。
马来沙勒:你听有人来了……
罗森塔尔:你从窗口逃出去!趁他们对付我的时候,你就赶紧逃掉。
马来沙勒:没你说的!让我来对付!(罗森塔尔想抗议)……不要动!
马来沙勒躲在门背后,双手执住一根结实的木柴准备好扑杀进来的人……牛栏的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一条母牛先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年轻妇女…她是这样瘦弱,以致马来沙勒用不上那根木柴。农妇看见两个男人并没有喊叫,只是有点惊呀又有点怜悯地看着……他们很肮脏,神情疲乏到极点……
她年纪还轻,跟普通的农妇一样的打扮。相貌秀丽,一条头巾围着脸。在下巴底下打了个结。她的眼神温柔而忧郁。看见这两个人也丝毫没有显出害怕的神色。
德语对话。
爱莎:是战俘吗?会说德国话吗?
罗森塔尔:(指着他的脚踝)我的脚扭伤了……我们走不动……我们不是强盗……
爱莎:我不害怕。
罗森塔尔:去喊警察来吧!……我,我不想走了!(喊叫起来)我疼得利害!我再也走不动了!
爱莎在罗森塔尔旁边跪下来,把他的鞋子脱掉。她摸一摸他的脚踝。
爱莎:扭伤了……(她站起来)到我家去吧……
两个男人犹豫了一下。最后马来沙勒和爱莎扶罗森塔尔站起来,搀着他的两个胳臂向房子走去。两个男人走到门口停住,他们不免放心不下。
爱莎:(用德语说)进去吧!……
三个人一齐走进了农舍里吃饭的地方。
爱莎:……轻一点,孩子睡着了……你们这里坐一坐,我马上就来……
她走进房里,端了一盆热水回来替罗森塔尔洗一洗那只受伤的脚。然后她用乡下人用的白布大手帕替他包扎起来。
爱莎:(她用带着很重的德国口音的法语向正在笨手笨脚地帮她包扎的马来沙勒说括)……您饿吗?(又向罗森塔尔问)您呢?
两个人都不敢直说,可是爱莎知道她们的心事。她走到柜橱前拿出一些面包来给他们,两个法国人就狼吞虎咽大嚼起来。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从农舍前面的那条路上传来一小队军队行进的声音:士兵们在黑夜里一面走路一面唱歌……
马来沙勒看着爱莎:她会有什么举动呢?这时候可以清晰地听见夹在歌声中的整齐的脚步声。忽然有人在百叶窗上敲了几下。爱莎会有什么举动呢?她若无其事地走到窗口,先把玻璃窗打开,然后推开一扇百叶窗。她看见一个年轻的德国下级军官。
德语对话。
军曹:晚上好!
爱莎:晚上好!
军曹:对不起,打扰您了,伏尔菲西姆离这儿还有多远?
爱莎:还有十二公里。
军曹:还有十二公里!怎么办!……我宁愿跟您过一夜也不愿走到伏尔菲西姆了……不过,公事在身……谢谢,晚安!
军曹走了,爱莎自然地掩上百叶窗,关好玻璃窗,转身向着两个默默地看着她的人。
德语对话。
爱莎:你们吃饱了吗?
罗森塔尔:现在我们想睡觉……
爱莎:我带你们去……轻点,我的小孩睡着了……
饭厅中。
翌日。
天已大亮。爱莎刚收拾好吃早餐的茶杯和咖啡壶。马来沙勒在饭厅内慢慢地走了一转。他在一张一群年轻男人的照片前停下来。爱莎走到他身旁,把她的家人逐一指给他看:
爱莎:这是我的男人……在凡尔登战役里牺牲了……这是我的兄弟们,在列日,在査沙罗瓦,在坦能堡牺牲了……这都是我们打了大胜仗的几次战役……现在饭桌显得太大了……
在那显得太大的饭桌上,坐着爱莎的小女儿洛蒂,她刚吃完面包。洛蒂五岁,金黄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睛,活泼可爱;罗森塔尔和她似乎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德语对话。
罗森塔尔: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姑娘。
洛蒂:妈妈和我,什么都知道。
罗森塔尔:真的吗?好,你告诉我,母牛一个月能挤多少奶?
洛蒂:这个,妈妈知道……我知道我有五个指头。一,二,三,四,五……
爱莎站在马来沙勒旁边,温柔地听着自己的小女儿说话。这年轻的女人可以说已经习惯跟这两个外国人呆在一起了。
爱莎:(用德语对马来沙勒说)替我去打点水来……
马来沙勒:(他听不懂,转向罗森塔尔)她说什么?
罗森塔尔:要你到外面水龙头去替她打点水来。
马来沙勒:马上就去……(对爱莎微笑,用德语说)水……对吗?
他完全不懂德语,她也完全不懂法语,可是这不但不妨碍他们互相同情,反而使他们觉得有趣……
牛栏中。
现在是马来沙勒管理母牛了。他把干草放在食槽里。那庞大的母牛已习惯了他,走来从他手上吃草。
马来沙勒:你一点也不害怕,你不在乎是法国人来喂你……(托摸它的鼻头)你生在乌登堡,我生在贝拉维勒……你是一头可怜的母牛,我是一个可怜的士兵。我们俩都尽力搞好关系,行吗?
饭厅中。
圣诞节夜晚。
马来沙勒和罗森塔尔用松树枝做的圣诞树摆在大饭桌上。他们忙着把树点缀起来,在树枝上挂着纸花。
罗森塔尔还在剪一些粉红色的纸,马来沙勒把小蜡烛插在松针上。
一个用厚纸板和木头做的小马棚摆在树下的桌面上。棚顶盖着棉花当作白雪。里面放着耶稣一家奇特的形象:是马来沙勒用马铃薯雕刻的圣婴和他的父母亲……
马来沙勒:看起来很好玩,只是有点寒酸……
罗森塔尔: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马来沙勒:你,当然!我刚才的话是对圣诞老人说的……
爱莎从洛蒂的房里踮着脚走进来。她激动地对着两个外国人所准备的礼物出神;使她最感动的无疑是那礼物的朴素和滑稽……
爱莎:(用德语说)圣母!
罗森塔尔:……还有小耶稣,我同种族的兄弟……
马来沙勒:他是我花园里的基石,正像可怜的波尔狄安所说的。
罗森塔尔:你想他在那儿还活着吗?……
想起这件事两位朋友就心烦意乱。
马来沙勒:别谈这个了……(他把插在圣诞树上的蜡烛立燃起来)准备好了!……快去把小家伙找来。……别耽误时间,蜡烛很短!……
爱莎跑去找洛蒂,她正熟睡着。爱莎把她抱来,小姑娘还没有完全醒,小手擦着眼睛。
德语对话。
爱莎:洛蒂,圣诞节来到了……
洛蒂:我早知道会来到的……
罗森塔尔:(向洛蒂伸出双臂,可是她从母亲的怀抱里跑下来,赤着脚在室内走)来吧,洛蒂!
洛蒂:(脸儿伸到桌面上,出神地看着圣诞树和小马棚)这是给我的吗?我要那个小耶稣……
德语对话。
爱莎:你要带他到床上去睡吗?
洛蒂:不,我想吃。
马来沙勒:(微笑地插进他学来的仅有的几个德文字)绝对禁止!
洛蒂:那我吃约瑟(注3)吧!
爱莎:好,就吃约瑟,不过要回到床上去。
罗森塔尔:你是个乖孩子……(他拥抱了要回到床上去的小女孩,他转身对着马来沙勒,用德语一字一顿地说)洛蒂有一双碧蓝的眼睛……
马来沙勒:(跟着费劲地说,口音非常难听)洛蒂有一双碧蓝的眼睛……
爱莎:(微笑着糾正他那极可笑的发音)……碧蓝的限睛……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罗森塔尔:(用德语说)感谢我们?可是是我们全亏了你!
三个人一时没话可说,沉默得令人难堪。爱莎最后打破了这局面。
爱莎:(用德语说)那末,晚安……
罗森塔尔:晚安。(他首先之出去,回到他和马来沙勒两个人住的房问里)
马来沙勒:晚安。(可是他没有走。看着爱莎眼睛低垂,他走到她身旁,低声重复)晚安……
爱莎:(低着头,声音很低,用德语说)晚安……
可是两人无法分开,他把她搂在怀里……
客堂内。
第二天早上。爱莎和马来沙勒在桌上摆碗准备吃早餐。两人默默无言,因为不懂对方的语言。可是他们互相微笑,表露出己幸福的感情。
罗森塔尔在门口出现,一眼他就猜出他们中间发生的事情。
马来沙勒:我们在等你……咖啡已经煮好了。(他温柔地对愛莎说)你用法语跟他说……
爱莎:(有点胆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咖啡已经好了……
这个无足轻重的短句证明了她的爱情……三个人相视着笑了起来。
可是罗森塔尔的脚已经治好。他们该继续向前走,现在两个人呆在他们睡觉的房间里。罗森塔尔神色困惑,马来沙勒隔着窗子看着夜色降临。
罗森塔尔:你告诉她我们就要走了吗?
马来沙勒:(没有转过身来)还没有……
罗森塔尔:应该告诉她……
马来沙勒:(一直站在窗前,看着夜色降临到那些现在对他已经变得亲切了的景物上)你替我去说吧……我没有勇气……
罗森塔尔走到客堂里,他的朋友委托的事使他感到很为难。可是事情比他想得要简单。爱莎本能地猜到他们准备走了。
德语对话。
罗森塔尔:今儿晚上我们要走了……
爱莎:我知道……
罗森塔尔:马来沙勒很难受,他不敢亲自跟您说……
爱莎:那又何必呢?我早知道迟早他总得走……
罗森塔尔很高兴事倩这样简单就办妥,便喊叫他的朋友出来。
罗森塔尔:出来罢!她很通情理……
对,她很通情理,甚至替这两位快走的朋友准备了干粮。马来沙勒走到室内来,心里难过,几乎是觉得难为情。
爱莎:(用德语说)那些小包是带在路上吃的干粮……动身前要吃顿热的……
罗森塔尔走了出去,让这两位情人最后谈一次:他们坐在火炉前的长凳上,互相握着手。各人说着自己的语言,彼此都听不懂,不过他们都相信对方说的一定是充满爱情的字句……
爱莎:(用德语说)长时期来我总是孤独一个人……我已经不再向往什么……你不知道家里有了你那男人的脚步声以后我感到多末幸福……
马来沙勒:爱莎,战争结束以后,如果我没有死,我会回来。我把洛蒂和你接回法国去……
分手的时刻已到。两位朋友穿上他们的破衣服,罗森塔尔把爱莎准备好的小包搁在口袋里,爱莎坚定地挺起胸膛,没有流泪,洛蒂拉着她的裙角。
爱莎:(用德语说)快走…越快越好……
马来沙勒长久地握着她的手,他猜得出她心烦意乱,他很想说点什么来慰解,可是用什么话她才能听懂呢?
马来沙勒:(用德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口音非常难听)洛蒂有一双碧蓝的眼睛……
他用这种滑稽的道别方式来表达他的全部爱情和感激。他迅速走出客堂,罗森塔尔跟着跑出去。
外面天色已黑。爱莎和洛蒂走到门口,目送着两个朋友逐渐远去。
罗森塔尔:你回头看一看……
马来沙勒:一回头我就再不能离开了……
边境上。
马来沙勒和罗森塔尔步行了两夜,现在已逼近瑞士边境。他们唯一的难题是设法不让德国边防部队发现。
在树林的边缘上,两个朋友躲藏在小树丛中,察看着铺满白雪的荒凉的大地。
罗森塔尔:我们不用等到天黑吗?
马来沙勒:那会出事的……你肯定前面就是瑞士吗?
罗森塔尔:(查看地图)绝没问题。
马来沙勒:可是瑞士的雪和德国的雪真是象得厉害!
罗森塔尔:不要担心,边境就在那儿,即使大自然不在乎界线,可人会划分清楚的!
马来沙勒:我也不在乎界线,战争结束后我就回来接爱莎……
罗森塔尔:你爱上她了吗?
马来沙勒:嗯。
罗森塔尔:那你可要仔细想一想!我们过了边境,你就要回到空军去,我得回炮兵。
马来沙勒:这场他妈的战争,总得把它结束了……
罗森塔尔:你老幻想着这是最后的一次了……喂,要是碰上巡逻兵,该怎么办?
马来沙勒:那你我各朝一方跑,各自去碰运气……
罗森塔尔:有备无患,那末我们现在就道别吧……
马来沙勒:(友爱地拍一拍他的臂膀)再见吧,犹太鬼!
一个德国巡逻兵沿着边界在走……一个德国兵忽然看见山谷里大约离二百米远有两个黑点。他立刻顶上子弹,举起枪来。可是另外一个士兵阻止了他,把枪口朝天托起。
德语会话。
士兵甲:别开枪,他们在瑞士境内!
士兵乙:(把枪收回,重新背在肩上)算他们运气!
在山谷里,两个人慢慢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是雪深没膝。
(全剧终)
注释:
注1:马克辛姆是爱丽舍田园大街一家名酒店。——译者
注2:1914年英军中流行的一支歌。——译者
注3:约瑟是耶稣的父亲。——译者
(根据法国新颖出版社版本译出)
你瞧,在这个曾经被叫做“人性”的荒蛮原始的屠宰场里,仍然零星闪烁着点点文明的微光。 ——《布达佩斯大饭店》
不知何时开始,越狱题材电影变得苦大仇深,主人公与四面墙抗争同时,还得提防身边人的暗算甚至出卖。然而回归影史早期越狱片如《大幻影》,其中闪烁的人性微光出乎意料地治愈,不亚于如今用眼泪或撕逼堆砌出的一锅锅心灵鸡汤。
片末两个士兵爬上德国与瑞士边界,看着茫茫一片白,说:“国境线只在地图上有,现实中你看不见”,随即像越普通山脉一样越了过去,正如他们在战俘营越过那道阶级“边界”。法德两军,从国家角度本该是“对立阶级”,而对士兵个人而言,所谓万恶“敌军”,不过是另一个被卷进战场的倒霉鬼。他也是一个军人,可能和你有同样的爱好,需要你的口琴,欣赏你的盆栽….那条政治划出的“边界”,永远只存在于报纸等各类文书,在现实中看不见。因此德国军官愿意邀请一个法国军官来个人会谈,值得一提的是,在后者离世后,德军官仍Hold着军人的威严,没有大呼小叫,只是默默将房间种的天竺葵剪去,颇有“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的遗风。那一株被敌军称赞的天竺葵,虽然连一个特写都不曾有,却变为118分钟里最“见人心”的一物。
逃出战俘营后,那条“边界”更彻底被抛弃。随着镜头运动趋向舒缓,两人暂时安定下来,身份、立场、语言隔阂都无法阻止一个逃兵爱上偶遇的妇人,两人相约战争结束后再会面。为什么不呢?反正两人都被战争夺去了相伴之人,这份爱情不失为孤独者的惺惺相惜。
其实所谓“边界”从影片一开始就从未存在过,这里有一个以现代角度看诡异万分的场景:击落敌方飞机后,德军还邀请上面的飞行员来共进午餐,看见对方手受伤,还主动提出帮他切食物(就差没喂了),吃到一半听闻有军官牺牲,双方都肃静默哀——看架势想象不到几小时前还在相互厮杀。随后大段展示的战俘营更加“无法理喻”,没有虐待没有歧视,还不时开个文艺晚会(简直比军训还舒服),无法想象20多年后竟是同一批人,造出了集中营。一战时期欧洲不少国家(包括德国),还保留着传统骑士精神,承认军人义务,但也尊重对手,把他当另一个效忠国家,至少是平等的人看待,而非败类渣滓。可惜数年后战争再次打响,这种眼光已在统治者洗脑中殆尽。难怪茨威格感慨,欧洲最后一丝文明的曙光,终消逝于第二次世界大战。
不知是否有意,总有人选择在曙光消逝前离开。那个自愿引开看守帮同伴越狱的军官,怎么看都像蓄意求死。可他的献身也不算突兀,之前天竺葵下的谈话已有征兆——“战争结束后,我们都成了无用之人”,临死前在同一间房里又说“对于普通人来说死于战争很惨烈,但对我们来说恐怕是最好的归宿”,无需多言,已解释为何他一直对越狱计划兴趣不大。或许像他这种身份,只有在战场才能感受荣耀、文明的存在,回家,高贵的军人就一文不值。
再套回茨威格的话:《大幻影》记录了欧洲文明最后一丝曙光。在人类千百年遗留文明的驱动下,所有阶级或体制的分界,和这场冗长的战争一样,只是一场大幻影。
让雷诺阿的这部逃狱片至今还无人能出其右。和其他同类片不一样的是.全片始终在轻松幽默的气氛下进行.并没有不加思索地讨论战争的正义邪恶.里面甚至无一个反面人物出现.战争以常态出现,始终遵循着文明的法则.不象其他影片不是穷凶极恶的哙子手,就是乌托邦式的联盟.
导演并没有忽视阶级的存在,同一囚室的贵族和平民始终有隔膜,而两个敌对阵营的高级军官却可以惺惺相惜.影片开头我们看到德国飞行员为法国飞行员的死哀悼.预示这是场理性的文明人之间的屠杀.人性的光辉无处不在,却无法阻挡枪炮.片中贵族上尉也为另一阶层的同胞牺牲.所有人好像都不热衷于杀戮.典狱长克尽职守,俘虏永远渴望自由.战争中的普通军人只是遵守着国家机器制定的法则.最后举枪的德国士兵.知道法国逃犯已在瑞士境内,就立马收兵回营.片中没有神经质般的虐待狂.也没有抗暴英雄.
二战的正义性常常掩盖了战争的残酷.而描写一战的这部影片却让我们从新回到战争这个主题本身.战争不是怪物,确实是我们创造出来的充满理性的荒谬法则.影片超越了无数部同类逃狱片.没有煽起我们对所谓自由平等正义的狂热.却更让人更理解什么是人道.
Jensen
译者:鲍叶宁n来源:《让·雷诺阿》,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大幻影》(La Grande Illusion,1937)
德·伯迪优(皮埃尔·弗雷内饰演)是职业军官,战机的机长,马雷夏尔(让·迦本饰演)是晋升为副机长的机械师,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们在德军战线后方被连机击落。两个人被关进了德军的军官战俘营,典狱长是罗弗斯汀上尉(埃立克·冯·斯特劳亨饰演)。伯迪优和罗弗斯汀是同一社会地位的人:都是贵族和军官。在几次试图越狱之后,马雷夏尔终于和另一个囚犯罗森塔尔(戴利奥饰演)逃跑了,而作为牺牲者的伯迪优逼迫罗弗斯汀向他开枪。面色铁青而又筋疲力尽的马雷夏尔和罗森塔尔躲进一个德国农场,在那里马雷夏尔和一个农家女埃尔萨开始了一段温柔而淳朴的爱情。两个囚犯最终越过了瑞士边境。
故事是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背景,发生在德国的一个军官战俘营里,由三个鲜明的部分组成。影片的序幕却安排在法国前戏的一家飞行部队的酒吧里,在那儿有刚刚晋升为副机长的马雷夏尔,这个男人靠才干和战场上的机遇从下士升到了军官的位置,我们看到马雷夏尔请求高傲洒脱、带着单边眼镜的伯迪优机长到德国战线上方进行侦查。
但是他们的飞机却被冯·罗弗斯汀指挥的部队击落了,他极为客气地邀请这两个法国人共进午餐,之后一个很不友好的士官进来接管了这两个俘虏。
在集中营里,经过被俘最初的那些屈辱后,马雷夏尔和德·伯迪优再没有太多抱怨自己的命运。同一寝室的室友很快就接纳了他们:喜欢讲冷笑话的演员、天真的教师、做土地测量的工程师;让大家感到幸运的是,和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高级女装店的老板罗森塔尔,这个富有的银行家的公子总能收到家里寄来的包裹,他把好东西慷慨地喝所有人分享,使这个小团体的饮食比其他普通的囚犯要好得多。尽管性格不同,社会出身所导致的兴趣品味也不同,但是他们却相处得很融洽。即使是作为贵族的德·伯迪优也能在保持自己的潇洒和优雅的同时融入这个友好的杂剧团体中。他们夜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挖地道,这个工程已经进行了好几个月,一旦成功,他们就可以逃出这里了。
在狱监们友善而愉快的眼皮底下,大家热火朝天地准备起戏剧节,罗森塔尔还让人送来了一箱箱的衣服。在此期间产生了一个著名的场景,那是第一次试女裙,一向说话相当放肆的男人们突然停止了玩笑,看到这种粗鄙的男扮女装,他们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不自在。 就在此时晚会达到了高潮,马雷夏尔中断了音乐,他登上舞台宣布了杜奥蒙(Douaumont)大捷的消息。所有的战俘都唱起了《马赛曲》,而德国军官们则气得面如土灰。这一大胆的行为让马雷夏尔经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禁闭之苦。等他回来的时候,同伴们告诉他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地道已经打通了。明天就逃跑。……就在这时下来一道命令:被俘的军官要互换牢房。地道没用了,即使对即将要搬进来的英国军官来说也毫无意义,因为马雷夏尔找不到任何一个会讲法语的人,把信息留给他。
几个快速的叠化镜头告诉观众主人公们在一两年的时间里从德国的一个集中营搬到另一个集中营,最后我们看到马雷夏尔和德·伯迪优被关进了专门关押擅长越狱战俘的惩戒营。这个新的战俘营是中世纪的一个堡垒,壁垒森严,使得一切越狱计划都成为枉然。
负责看守这两个法国人的仍然是冯·罗弗斯汀,这使他们大为惊讶。这位老飞行员的脊柱曾严重负伤,即使身上穿着铁皮胸甲,血还是一直流到下颌。为了能够继续为国家效力而不得已接受了这种没什么前途的任务。尽管如此,他在工作中仍然保持着贵族的骄傲,这种徒劳而又不能动摇的高雅举止正是他那个阶级人的规则。能再次见到德·伯迪优,他真是喜出望外,因为从这个和自己一样是贵族出身又是职业军人的男人身上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而马雷夏尔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法国大革命的糟糕产物。但是德·伯迪优则不这么认为。即使他比罗弗斯汀更看重自己的贵族出身,并坚决不肯背弃它,但是他却清醒地意识到贵族的没落,因此当他看到一个马雷夏尔一样的普通人依靠自己的能力逐步晋升时并不会觉得不是滋味,即使作为一个如同罗森塔尔那样影响已经超出国界的懂得巧取的实业家也好——他的父母新近也得到了贵族的封号,还拥有了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堡,那份家产正是像伯迪优一样的贵族们所没能守住的。
我们的两位主人公能够在这个堡垒再次遇到同样被关起来的慷慨的朋友真是高兴。即使困难重重,三个人又准备起越狱。他们把布串成一条长长的绳子扔下去,正好可以够得到墙底,但是环路上的看守太厉害了,要想丝毫不被察觉地跑掉还真不容易。一个由苏联战俘制造起的事件让德·伯迪优想到了一个计策。靠着一盒口笛并串通起其他的战俘,他要组织一次音乐恶作剧,这样至少在短短几分钟内会惊动所有的狱卒,马雷夏尔和罗森塔尔就利用这几分钟的时间逃跑。事情如计划般进行,德·伯迪优衣着整齐,手戴白色手套骄傲地站在环路上演奏起《从前有只小船》,这使冯·罗弗斯汀大惊失色,最后不得已向他开枪。德·伯迪优腹部受到重伤,在德国指挥官的双臂中死去。
我们再次看到马雷夏尔和罗森塔尔时,他们已经在逃往瑞士的路上了,两个人面色铁青,筋疲力竭。罗森塔尔这时扭伤了踝骨,再加上疲劳,两个人发生了不快。幸好他们适时发现了僻静农场上的一个牲口棚,躲在那里休息了一下,恢复了理性。住在这个农场上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由于战争成了寡妇,带着女儿生活。她极有可能去举报他们,但她没有这样做,她收留了他们,让罗森塔尔疗伤并使他恢复力气。一段爱情就这样在马雷夏尔和金发的埃尔萨之间慢慢开始。爱情的强大要胜于战争的荒诞,但是必须离开,离开这种平静的生活,因为它只是一个幻影。
继续前行。我们看到马雷夏尔和罗森塔尔在被茫茫大雪覆盖的山里的某一处。德军的某巡逻队发现了他们。一个士兵把枪举到肩上准备射击。但是他的战友让他放下胳膊,说:“算了吧,他们已经到了瑞士。”
1958年上映的《大幻影》是完整版,底片曾被德国人收缴,之后又被美国人在慕尼黑找到,让·雷诺阿和夏尔·斯派克(Charles Spaak)精心将它重新整理出来。全世界都在检索该片,自此,传播中的各种正片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损坏。
1946年为了再次上映,人们对影片进行了最大的一次删节,此举引发了诸多争议。有人(特别是乔治·阿尔特曼)批评它过于美化德国人,并有反犹太主义的痕迹。刚刚获得解放不久,人们的敏感是对这种有违影片精神的评论的最合理解释。人们剪掉了其中几段有关罗森塔尔那一种族的情节以及一些在马雷夏尔和埃尔萨之间的爱情戏。无论怎样,1946年出品的《大幻灭》的主题思想不太好确定(或者说被重新确定);今天,它的再次上映则更加彰显了胜利的意义。
但是,1937年的批评界却对此片热情高涨,这在雷诺阿的作品中极属罕见。因为它们大多不会受到什么好评,最好的情况也就是褒贬各占一半。
另外,影片的成功并未局限在法国,它很快就流传到国外。在1937年威尼斯电影节上,如果可以把“墨索里尼杯”颁发给一部宣传民主与和平的影片的话,此片一定是可以夺回大奖的。因此,只能给它颁发“最佳艺术片奖”这一特殊奖项,这才满足了评委的意愿。影片尽管获得了官方嘉奖,仍在意大利被禁演(在德国更是如此)。但是它却在美国获得了胜利(它取得了纽约一家大型影院连续15周的专放权,同时在各州的主要城市上映)。罗斯福声称:“所有的民主人士都应该看看这部影片。”
让·雷诺阿(在为1958年再版所构思的预告片中)自己解释了这部影片是怎样诞生的:“《大幻影》的故事绝对真实,这是由我的几个战友讲述的……特别是班萨尔,他当时在歼击航空部队,而我在侦查飞行部队。有时我也会飞到德方战线上去拍照片。有好几次德军歼击机在对我穷追不舍的时候,是他及时救了我的性命。他自己也降落了七次,七次被俘又七次越狱:他的这次经历就构成《大幻灭》的基础。……”
“但是……,一个简单的越狱故事,无论再怎么吸引人,也无法拍出一部电影。必须给它安排一个情节。为此,夏尔·斯派克跟我展开了合作。我和他之间的合作可以说一拍即合。我们不仅是朋友,还有共同的信仰,是那种对全人类平等和博爱的深深的信念。”
其实《大幻影》的情节在斯派克第一次处理后还经历了很多的变化。首先是因为和雷诺阿所有的影片一样,导演为即兴表演保留了分量,但更是因为一个意外事件打乱了影片所有计划,它就发生在影片开拍之时的阿尔萨斯。制片人在最后一刻同意了由埃立克·冯·斯特劳亨(已被逐出好莱坞)出演德国指挥官冯·罗弗斯汀。然而,对于雷诺阿来说这个被社会责难的导演是那样令人敬佩,而对自己的影响又是那样巨大,他怎能只给剧组的这个新成员安排初始版本中那样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呢?就这样,在雷诺阿和斯特劳亨之间开始的合作一日比一日深入,不仅塑造了大家眼前所见的冯·罗弗斯汀这样一个杰出形象,同时也产生了影片最美的构思之一:将贵族主题一分为二,由法国机长和德国指挥官共同表现。这种一分为二的手法使得我们能够在论述贵族这一主题时进行对话和思考,比起单纯在马雷夏尔和德·伯迪优之间建立对比反衬,更具巧妙的笔触。
但是我们同时应当看到夏尔·斯派克为雷诺阿带来的一切,并且承认《大幻影》能获得如此成功,他功不可没。特别是他在剧情构建以及人物关系的清晰度上的品质,这些品质并不是雷诺阿在其他作品中总能实现的,在导演本人看来还有比这些更为重要的目标。
《大幻影》迄今为止已走过21年。它是怎样经受了这“成年”的考验呢?说影片“站得住脚”显然不为过。除了一些很小的次要情节,影片几乎没有明显的时间标志,除此之外,它拍摄得新颖、大胆或者说具有现代性,这些直到今日仍然大放异彩。
我不敢说《大幻影》是雷诺阿最具现实性的影片,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之所以能够保持始终如一的效果,首先还要归因于其中的现实主义成分。其特征有很多,最明显的是多种语言的并存。解放不久,幸运的是一类诸如《最后的机会》(La Dernière Chance),特别是《战火》(Paisa)一样的影片一扫电影陈规,她们让不同种族的主人公,无论它使用莎士比亚、但丁还是莫里哀的语言,都能一视同仁地彼此理解。唉也就是那个时代啊!因为即使今天,一部标榜为现实主义的作品,比如某部英国片向我们展现巴黎的抵抗运动时,门房们讲的居然是英语。因此,可以说在新现实主义之前,雷诺阿就已经将他的电影建立在通过语言而缔造的人类关系的真实上。其实帕布斯特(Pabst)在《同志情谊》(Kameradschaft)中已经如此做过,但是方式却远不如雷诺阿巧妙。在这里,雷诺阿的天才笔触之所以能用人情味使影片锦上添花,是因为使用了第三种语言,冯·弗洛斯汀和德·伯迪优是用英语交流的,将两位贵族和平民社会区别开来的不再是民族语言,而是他们的“阶级语言”。
另外,无论从情节上看,还是从表演上看,第三种语言的发明是《大幻影》结构上最巧妙的构思之一。我们已经说过在弗雷内和斯特劳亨之间将贵族主题一分为二的处理手法,还要知道的是,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罗森塔尔这个角色。然而,这个人物却可以给影片的阶级主题上再加上一个种族主题,也就从本质上深化了影片的意义,同时又避免了为对比弗雷内和迦本而塑造出过于模式化的性格。
这也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现实主义,或者我们称之为逼真,亦或是真实性(véracité)。另外,主要人物之间的关系决不是简单的象征性,它们总是持之以恒地带给人超乎寻常的独特感受,同时它们又受剧情要求的制约。不仅如此,雷诺阿还能够在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之间建立起这种关系:德国狱卒、普通士兵,下士也好,军官也好,都被刻画得极为逼真,不应该用逼真这个词,因为它和每个人的经历有关,应该说是一种杂糅在一起,使人难以辨认的真实性。这种现实主义不是临摹般的现实主义,而是一种准确再造,跳出常规,它的细节不仅具有文献价值,同时又有自身的意义。就拿人物阿尔蒂尔先生来说,他和战俘们所保持的那种微妙的同谋关系就绝对是一处生花妙笔。当卡莱特在晚会上,隔着众多高级军官向他喊:“你明白的,阿尔蒂尔”,这一个场景是纯电影史上的天才一刻。再比如一些短小的镜头,当我们看到一群英国军官的时候:几秒钟的时间就展现了一个国家的全部文化,但是没有哪个我们看到的细节是“典型的”,或者说是我们事先预料到的。
的确,我们要在这里指出这种“创造”,它不是对文献的简单复制。对雷诺阿来说,对细节的准确把握不仅是想象的结果,同时也是对现实观察的结果,他总是可以从现实中抽出具有意义的事件,而事件本身又超出常规。支持这一观点的最有代表性的一个片段是宣布杜奥蒙大捷的那次晚会上的一幕。凡是想到这一创意的导演都不会错过将场面表现得尽可能英勇。但是雷诺阿还在其中加上了另外十处发明,使得这一场景具有传世佳作的重要性。比如,他想到让人唱起《马赛曲》,但是唱歌的人并不是一个法国人,而是一个男扮女装的英国军官。
就是这些现实主义的发明给《大幻影》增添了坚实的素材,使其至今仍然不减色彩。
还有取景上的现实主义,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技术分镜头”的现实主义。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雷诺阿没有首先将所有的外景(以及一部分的内景)进行实景拍摄的话,《大幻灭》的逼真性就会大打折扣。由于不能去德国拍摄,他就选择了阿尔萨斯,这个离国境线最近的地方。最后——尽管雷诺阿在他其他的作品中将这一技术继续发展了下去——我们还看得了他一直以来最为关注的问题,那就是不让取景将剧情的焦点与它所处的大环境(自然社会和人类社会)割裂开来。这种意愿通过多种方式表现出来:
景深镜头,特别是用场景内的连贯镜头取代了背景的变更,这样做可以避免用片段更迭来处理场景,而真正做到了在一个整体内对场景进行处理。例如:一些囚室里的场景本来可以在摄影棚里拍摄,雷诺阿却在兵营院子里支起了可移动的半面布景,这样便可将演员置于“内部”,并且可同时通过窗户捕捉到营地里来来往往的人(新兵训练的场景)。这样,在布景的技术层面上我们看到了导演对人与他们所处世界之间关系的真实性的寻找。
作为影片的片名,它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重要性,我们也许对此存有疑问:为什么叫《大幻影》呢?说来话长,这还是来自影片第一个剧本的结局。两个越狱者约好在马克西姆餐厅见面,庆祝和平后的第一次聚餐。但就在这个1918年的圣诞节,他们提前那么久订下的桌子却是空的。我们看到了,雷诺阿没有采用这个对友谊大幻影的悲观教导,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乐观的思想。诚然,我们仍可以感受到幻影这一主题在影片的很多情节中都有零星体现(扮女角的男演员的性感,没有结果的甜美爱情,即将到来的和平,在得到自由之前一次次越狱的失败),然而这些幻影仍然是利大于弊,因为它使人不断战胜磨难并给予了他们坚持下去的勇气。
但是,也许应该把这一观点上升到更高的高度,并给“幻影”一词一个绝对积极甚至是激进的意义。大幻影一方面可能指的是那些帮助人继续活下去的梦想,哪怕是一种对烙画或是对翻译品达的诗歌的简单癖好;但更应该指的是任意将人与人分开的对仇恨的大幻影,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把人类真正地分开,无论是国界也好,还是由于国界而引发的战争也好,无论种族,还是社会阶级都是这样。因此,电影的主题思想正是从反面展现了人类的博爱和平等。战争,作为仇恨和割裂的结果,从反面揭示了来自意识内部的一切伦理界限的虚假。
然而,国界之所以成为被推倒的对象,那是因为它们确实存在。这里就产生了雷诺所珍爱的另一主题,他在很多次访谈中都表达过它,那就是:与其说人与人之间的壁垒是由于国家主义纵向的分割造成的,倒不如说是文化、种族、阶级、职业等将他们从横向上切分开来。
《大幻影》就是对这些横向断裂中的一点,即“群众——贵族”这一对立,进行了突出的论述。无论是雷诺阿战前的还是战后的作品都表现了他对贵族的景仰,这里说的贵族是真正意义上的贵族,有没有贵族的封号都不重要,那是心灵、感性、特别是艺术或是将伯迪优和马雷夏尔置于平等地位的职业的贵族气质。和罗弗斯汀不一样的是,伯迪优理解了这一点,并且接受了它。他同时也觉悟到自己贵族的外在符号已经不合时宜并且受到责难。这就是为什么他用一种崇高的方式,即为了马雷夏尔而做出牺牲,来证明自己的高贵。
就这一片段以及其他一些来说,《大幻影》是一部有政治主张的影片(1937年,雷诺阿并不掩饰自己对人民阵线的同情,他的《马赛曲》也是为法国总工会所拍摄的),尽管如此,我们敬佩它作为“政治”电影却能很大限度地淡化政治偏见。雷诺阿的天才之处就是即使他在捍卫某种社会或伦理的真理时,也绝对不会损害代表着谬误的一类角色,亦或是他们的理想。他给所有的人物,甚至所有的思想平等的机会。这种丰富的艺术立场在《马赛曲》中通过表现大革命时期的流亡贵族和凡尔赛的王室而达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