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呼吸

前段时间刚看完另一部纪录片《潜往不可知之地》，它们都和爱、热爱、死亡有关，在这些触及生命的运动里，更看出人和人之间的情义和责任。我定格在Stephen 和Alessia 的最后一张合照上很久，我觉得不管这个人是谁，Stephen 都会去救的。我后来又找来了这次潜水的事故报告，确实有很多方面可以做到更好，我不禁在想世界纪录的数字、极限对于一个人的吸引到底有多大，我又想起了今年上半年在珠峰发生的攀登事故，在那次争夺成为完成14座8000米高峰的首位女性名号的攀登中，一名经验丰富的夏尔巴攀登者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前不久韩颋在九顿天窗进行洞潜出事之后，我看到一个马来西亚潜水教练在自己平台写的一篇文章，开始对这个问题进行反思。说到最后，我觉得Stephen 让我感受到了亲切，相比较13岁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Alessia ，他对热爱的寻找之路也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和安慰。希望我可以早一点去达哈卜，去潜水。

Netflix最近刚出的纪录片《The Deepest Breath》给四星吧。n2018年在台湾的绿岛第一次潜水，那会儿是人生中非常低谷的一段时间，我在教练的带领下仅仅下潜了10米，但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平静。我记得当时和朋友描述，仿佛回到母体。大海的深邃让人感到平静，有一种让人回到生命最原始的状态的无法言语的静谧，我感到敬畏，臣服，也被怀抱，安抚。n第二年我又去了泰国专门学了潜水，那种回到生命最初的状态的感受没有了，但是大海依然让人感到敬畏，每次下水前依然带着恐惧，每一次下潜，都是一次好胜心战胜恐惧的过程。n我依然觉得人类和大海之间有一种很神秘的连接感。n我后来看了电影《Big Blue碧海蓝天》，我觉得拍出了那种大海对人的神秘的吸引力。n《Deepest Breath》没有拍出那种大海和人的关系，更多的还是在描述自由潜作为一项极限运动的危险性，以及运动员不断push自己的边界的精神。n但是最后，Stephen为了救Alessia去世，还是很让人动容。n但是和《碧海蓝天》相比，总还是觉得欠缺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显得后劲不足。n可能因为我总觉得大海很迷人，又很让人敬畏，我希望电影和纪录片能拍出这种复杂性来。

Aleesia，你怎么这么傻？难道你不知道，人最重要的是自己认可自己，而不是别人怎么看？

那天你打破了自由潜的世界纪录，你下潜了102米，又再游上来，你的肺被压缩成拳头的大小，大脑和身体在极度缺氧的情况下完成了如此伟大的事。你开心了多久？一定没几分钟，因为第二天你又要挑战104米，就因为日本选手要挑战103米。她做到了，你也做到了。但你看到她完成的有多干净利落，上来后拉着绳子微笑着说“I’m ok”时候轻松愉快的样子了嘛？难道你感觉不到这和你压力山大、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微妙但本质的差别吗？

你肯定没感觉到。否则你不会如此自负，又马上要挑战凶险的蓝洞，而且还不带尾巴，好像这样你就比所有从蓝洞活着回去的人更特别更厉害一样。Come on! 难道你不知道你在104米的黑暗海底里，声呐看不到你的时候，你的老父亲在惶恐地担心的抹着眼泪？你说自由潜不会让人死，其实你说的是自由潜不会让“你”死。是的, 即使你没看到回来的绳索，游错了方向整整30秒，你还是没死。那是因为有人替你死了，爱着你的安全员Stephen Keenan牺牲了自己，用最后几秒的意识把你推出海面，自己却头朝下，救不回来了。

我是一个很热爱卓越的人。每每看到运动员、艺术家、科学家、任何人突破自己的时候，都让我看到人性的光辉。但Aleesia，在你身上，我只看到了人性的弱点。你那么焦虑，那么在意输赢，那么想要证明自己，但吊诡的是，你打破了23项世界纪录却仍然证明不了自己。你突破自己的方式对自己那么残忍，你一直逼自己，再试一次再多潜一米，你却从来没有给过你自己credit. 我在你身上看到很多人的影子，包括我自己的，这是你的故事给我敲响的警钟。

希望你不要到了人生的尽头才发现什么叫知足、才知道怎么爱、才了解活着的意义。那样为你死的人，才没有白白地死。

作为一个潜水初级爱好者看完了本片。

自由潜水说白了就是一口气玩到底或者说拼到底的一项运动，轻松点的，比如日常看到的美人鱼或者其他水下表演，硬核的，就是本片这种靠一口气去拼世界纪录的。公开水域本身就环境复杂多变，渺小而脆弱的人类在水下要么靠辅助氧气瓶提供气体交换（水肺潜水），要么只能靠自己一口气憋到底（自由潜），外因加内因，使得潜水本身成为一项带有危险系数的运动，自由潜危险系数大于水肺潜。但是水下世界的魅力以及潜水时与世隔绝的状态或者是自由潜这种挑战征服自我的驱动，使得潜水本身依然让人痴迷。喜欢潜水的人，各有各的理由。

Alessia是那种典型的竞技型选手，她的世界里只有超越，她太想赢了，好胜心太强，绷得太紧，从少年时代泳池潜泳到拿到意大利第一到最后突破世界纪录，她在跟别人比也在跟自己较劲，这也是为何她的前国家队友对她评价说“crazy head” “teenage mind”，为了比赛她目中无人，不愿听医嘱，她是躁动的，偏执也盲目，对手的成功让她脆弱敏感。反观在她同期职业生涯中的另外两位竞争对手，也许是拍摄刻意呈现出的，意大利队友Ilaria Bonin 以及日本选手Hanako，都保持着足够的松弛，尤其是Hanako，这种影片称之“为潜水而生的人”，画面中看到的更多的是她在享受潜水的画面，轻松完成103米的挑战，虽然也有打破世界纪录的目标，但也会为对手的成功而喝彩，这也是大多数从事极限运动的运动员们共有的一个品性：彼此已经都是各种纪录的保持者了，也都深知这项运动的危险性，因此所谓的“比赛”更多是一种高手的对决和切磋，高手之间却惺惺相惜，为对手新的纪录欢呼，也为自己新的超越而高兴。比如冬奥会上苏翊鸣拿了金牌但是也提到选手之间大家都很熟关系也不错，然后观众也能从电视画面上看到拿了金银铜奖牌的人大家都很高兴，这其实也是极限运动出圈后受到追逐和喜爱的原因之一，年轻的人们轻松而随意，张扬而热烈地展示自己掌握的技巧。

放在现实中，Alessia的性格是不讨喜的，急功近利，一意孤行，但是放在竞技体育中，这样的偏执未尝不是一种激励个人前进的动力，旁观者无需多评价，普通人也有虚荣心好胜心。Alessia也在经历中改变着自己，影片里体现出了三次改变：第一次改变，在听到前辈Natalia提到“精神放松是自由潜的根基”后，她改变了对待比赛的看法而后取得了很大的进步。

第二次，则是在遇到Stephen之后的改变。

Stephen，一个放逐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并找到自身所爱而居于世界一隅的人，给予了Alessia专业的指导更重要的是足够的安全感和信任，这也让Alessia不再孤军奋战，我们也能看到她不再神经紧绷，坦然接受成功所带来的喜悦，也乐于享受生活的幸福，她有了精神和训练双重的依托。潜水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则是有自己的潜伴（buddy)并保持紧密的距离，对一个已经身处世界巅峰的自由潜选手而言，一个足够了解自己并且百分百信赖的安全员，意味着Alessia可以更加“放松”且专注地追求自己的目标。一个是与自己与他人较劲从小死磕到大的人，一个是历尽千帆找到自己，认真且温柔对待生活和生命的人，二者因为共同的热爱而紧密联系到一起，Alessia的凌厉得以被Stephen温厚的性格接纳，她的脆弱也足以被Stephen修复而变成冲刺上游的战衣，当她在水下临界失去意识之前也一定有足够的底气奋力冲向水面，因为她明白Stephen一定会在她身旁保护直到她在水面恢复意识。这样的底气也给了Alessia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更多的挑战。

第三次，事故之后。

如果没有事故发生，大概Alessia和Stephen也会成为自由潜界的神仙眷侣，互相成就彼此。但他们所要完成的这个“项目”容错率实在太低了，潜水本身就没有个人英雄主义，即使普通人玩的休闲潜水，都需要从潜水教练到领队细致的团队工作而完成每一次潜水旅程。影片没有足够内容展示究竟哪个环节有问题，比如既然安排了水肺在水下摄影为何没有水肺在洞内指路，一意孤行的Alessia还要尝试无蹼游，也永远没人知道为何Stephen 需要晚出发10秒钟。但是回到影片本身，这些追问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再去深究，镜头前的Alessia是克制后的泪水，事情过后只能无奈地说我们救不了他，他是个英雄，倒是反而Alessia父亲Enzo说的很真诚动人：真希望用我的命来换他的。

影片没有交待事故之后的Alessia，旁人不可能知道事故之后的她究竟改变了什么，或者改变了多少，毫无疑问，这次事故一定是她职业生涯或者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从最新的报道来看，她又征战无数，打破各类纪录，她有自己的网站，详细记述着每一次记录的数据，有一个小细节倒是耐人寻味，在她的个人网站里自我介绍里，写到“When people ask me why I love freediving, I have three words in mind: depth, challenge and excitement.That is the deep meaning of freediving to me, but there is much more beyond that.”但是在她2021年接受采访时：she told Il Sud Online in 2021. “When people ask me why I love freediving, I think of these 3 words: depth, enthusiasm and commitment.”

两者对比，深度一直不变，我也没有细致考证究竟哪个说辞早或者是否中间有翻译转换导致的词汇不同，但是至少这样看起来，除了一直不变的深度（depth），从challenge +excitement变成Enthusiasm+commitment ，事故之后的她对于自身和对于这项运动也有了更多个人的思考和转变，但是热爱本身一直都是支撑她走向今天的原因。

回到事故本身，这次“挑战蓝洞”其实也应该还是一个小范围内爱好者搞的活动，性质上和一个钓鱼俱乐部把一个钓鱼高手带到某个地方准备见证钓到一条破世界纪录的鱼是一样的，都是因为热爱而组织，但是也一定缺少专业的赛事准备和部署，只不过自由潜本身意外因素太多，自由潜这项运动本身就十分小众，还没有大到可以吸引赞助以及提供有力后勤保障的程度。记得我在学潜水的时候潜水教练说过一句话，潜水中一个错误发生了没关系，可以修补，但是潜水事故往往都是由一个问题接连另一个问题导致没有足够的时间修复而导致事故。自由潜里如同影片刻画的，下潜到60以下的深度，外力无法帮忙，生死只能靠自己。事故之后其实也看到了大家对Stephen的纪念，想必在安全员这一块后续也有了更多的技术改进。

另外还有一个基本的物理原理波义耳定理解答Alessia为何不能在水下靠吸气保命，水的压强与深度成正比关系，同时压强的增大会使得气体的密度变小，因此如果在水下30米处吸一口气相当于水面吸入的4倍，人体本身靠肺作为气体的承载（如影片内提到当下潜到100米深时肺部会被压缩成拳头大小），因此快速上升时，如果靠吸入临时的气体维持呼吸，那么每升十米体内的气体体积都会迅速扩大导致肺部无法承受多余的气体而出现炸肺的情况，另外一旦吸入了气体就需要遵循水肺潜水中的减压要求，通常水肺潜水的极限也就是40米（技潜除外），还要配合对应的安全停留。总之在全程闭气的自由潜挑战中，指望临时吸气来挽救生命可行性不大，伤害性百分百。

事故之后各位参与者总结经验，后来者引以为鉴，其实也不需要什么指责什么，放眼整个人类发展史，每一项运动或者说每一种事业都是靠着一小部分的人一点点摸索不断地试错，从而总结教训形成经验并且制定出对应的规则，这个故事里Alessia 和Stephen，以及影片里的女子纪录保持者Natalia, 被Stephen救过的Natalia之子Alexey目前依然在破纪录，还有不久前牺牲的中国洞潜第一人韩颋，他们是践行者，若放在时间的长度里，他们都是先行者，因热爱而追逐，深度的突破源于人类对于自我的认知和对极限不断的超越。

作为普通的潜水玩家我惊叹于海底世界鱼儿与珊瑚的美丽，也无法想象到自由潜水员们在冲击深度面对趋于黑暗的海水忍受身体的极限是怎样的感受，但是就是那句经典的登山问答，因为山就在那里，对于潜水员本身而言，不论哪种类型的潜水，海就在那里，未知也就在那里。所以能像这片子里看到的这些从事这项运动的人们，找到了自己的爱好，并为之付出与享受，对个人而言，是件美好而珍贵的事情，对于观众而言，是个了解这项运动和背后的人们的机会，也就足够。

其实导演并不真正了解自由潜，他对于自由潜的理解都是标签化的：危险，极限，世界纪录，世界第一自由潜选手，自由潜圣地蓝洞……这源于他只想讲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而非自由潜本身，因此所有的情节塑造无不围绕着Alessia和steve，试图营造一种爱情和命运的宿命感，这种重人物而轻行业的叙述结构，导致的结果就是影片缺乏后劲儿。因为无论是Alessia还是Steve，他们热爱的自由潜，决定了他们是谁，他们的爱情，也建立在自己的热爱上面，如果不把自由潜讲明白，导演所试图表现的伟大，就无所依托。而恰恰自由潜是一个非常非常小众、不太为人所熟知的运动，即使相对于同根同源、已经比较小众的SCUBA DIVING来说也依然如此。

在这方面《hit the apex》可以作为一个绝佳的正面例子，影片的切入点颇为讨巧，为“旧王已老，群雄逐鹿”的罗西时代末期，在让没有接触过motor GP的观众充分了解这项运动和赛事的同时，也让观众为Marco Simoncelli而心碎，为罗西王者归来而欢呼，为93号新王登基而欣喜，甚至还会记得退役钓鱼的stoner和打石膏也要继续比赛的洛伦佐，因为片子没有专注于讲述选手生平，而是不厌其烦地向观众介绍了motor GP的历史、选拔赛制、摩托车技术参数，选手的技战术等等，甚至，片子很散，不是罗西也不是93号，而是一群人，是这群人对于这项运动的热爱，可以为之受伤、为之喜极而泣，为之奋斗终生。而这种散和不专注，恰恰让观众通过这部纪录片了解了这项运动，并因此爱上最热爱这项运动的选手们。

另外，导演试图通过alessia和steve的叙述者缺失营造一种死亡的悬念，在最后时刻揭示真相，但目前看来这种效果并不是很好，由于缺乏足够强大的运动背景介绍和故事支撑，这种障眼法并没有成为奥德赛那种史诗中的草蛇灰线，反而成了影片对于观众的一种不成功心理暗示，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得太久，反而让观众无法沉浸地关于自由潜本身和故事线，影响了观看体验和高潮的效果。

但必须承认，瑕不掩瑜，作为一种小众运动的纪录片，还是可圈可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