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日

《暗无天日》电影剧本

文/〔日本〕桥本忍

译/李正伦

内容说明

这是一部根据日本“八海事件”的事实改编的电影剧本。在日本三原地方，有一对老夫妇被人杀害了，在因这个案件而被逮捕的五个青年中，有四人根木没有参加犯罪活动。可是警察当局硬锐这是集体的犯罪行为，诬赖他们是同罪犯。后来虽然被告方面提出了可靠的证据，但是法院为了维持其所谓尊严，仍然将他们判处了死刑和无期徒刑。这是一部有力的暴露黑暗的作品，它对压迫人民的人表示了强烈的憎恨和愤怒，对被压迫的人们给予了鼓励和同情。

犯罪现场

间壁横梁上直挺挺地吊着老太太的尸体。

靠里间屋子的六叠席上，染满鲜血，铺盖旁边仰面朝天躺着被砍死的老头子的尸体。

一群警察正在一声不响地检查着这令人惨不忍睹的杀人现场。

便衣警察皆川往日记本上写着并画上草图，随后凑到指挥检查的大岛司法主任跟前小声说：

“无论从那方面看，都不是一个人干的。”

大岛：（点头）“把搜查本部设在本署……召集高滨地区警察署的全部人员！”

新闻记者的摄影用镁光灯闪闪发光，正在拍摄照片。

以检查中拍摄下来的各种照片为背景：

出现了片名、制作人员表、演员表、字幕。

（溶暗）

（渐显）

黎明的渔港。

一只响着轻快的发动机声音的渔船，从笼罩着白色晨霭的濑户内海，出渔归来。

这只渔船，好象是要把这万籁俱静的海港和街道从沉睡中唤醒一样，开始响起汽笛。

街道——花街的一角。

汽笛正在拖长它的尾声。

但是这条街道的铺户，对于这汽笛的声音好象是毫无感觉的样子，仍然沉浸在酣睡中。

金波楼——一楼的廊下。

妓院的侍婢松尾夏江（四十岁）带着疲倦欲睡的神气狠狠地打了一个哈欠，磨了磨牙齿。

第二次的汽笛拖着长长的尾声消失了。

从屋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实在是太打扰了。”

夏江猛地一惊，这才从懵懂中清醒过来。

两个便衣警察皆川和矢口拉开屋子的隔扇走出来。

夏江领着两人走去。

矢口：“再就是二楼吧。”

夏江：“是……二楼的住客一共六个人。”

皆川：“生意实在是兴隆啊。”

夏江：（含糊其辞地）“是的。”

二楼的一个房间。

女的在被窝里沉沉地睡着。

枕旁有喝酒时吃剩的残肴，酒壶和碗碟照旧摆在那里没有收拾。

男的坐在桌子前面，好象心里长了草一般坐立不安地在吸着纸烟。

廊下两三个人轻微的脚步声，走到房间的前面突然停止。

这男人全身瑟缩了一下，木然不动。

“爱子！”

男人屏住声息。

“喂，爱子，有点事儿……”

男人陷于迷惘之中，子是摇了摇女人的肩膀：

“喂，喂！”

爱子微微地睁开两眼。

男人：“老太婆叫你哪！”

爱子歪着睡意正浓的脸，懒洋洋地从被窝里起来。

“干嘛呀，大姐……不是还早么……递给我。”

把男人嘴里的那支纸烟要过来叼在嘴里。

“爱子，警察署的先生们来检查，你请客人起来吧。”

爱子：“是，是。”

于是把褪下来的睡衣前襟拢了拢。

爱子：“已经起来啦，请吧……阿武，来人检查啦，检查……”

隔扇打开了，露出了皆川和矢口两人的面孔。

矢口：“深更半夜的真对不住，请让我们检查一下。”

皆川：“添麻烦啦。”

便衣警察们走进屋子之后关上隔扇。

然后以惯用的腔调向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发问。

矢口：“你在哪儿住？”

男人：“浅口郡的三原村。”

矢口：“三原村什么地方？”

男人：“上三原。”

两个便衣一听彼此打了个照面。

矢口：“姓名和年龄呢？”

男人：“小岛武志，二十三岁。”

矢口：“职业……？”

小岛：“在家里……帮着家里作刨花纸。”

皆川：“作刨花纸啊，你什么时候到的金波楼？”

小岛：“前天的……（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爱子：“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一点啦，所以不是前天而是昨天，对吧。”

皆川：“前天也罢昨天也罢，反正是逗留了两晚了吧。”

小岛：“是。”

皆川：“手头挺宽绰啊。”

矢口：“请把手伸出来给我看一下。”

小岛：“什么？”

矢口：“看一下手指头……”

小岛战兢兢地把右手伸了出来。

矢口：“两只手。”

矢口开始仔细地看他的手指和指甲缝。

看着看着他的面孔突然紧张起来。

皆川赶快把衣架上小岛的夹克拿过来在灯下检查。

小岛：（差点要哭的样子）“我并没有做甚么……”

皆川向矢口递了个眼色。

矢口二话不说拿出手铐来给小岛扣上。

爱子还在泰然自若地吸着纸烟，当手铐的寒光一闪的时候，她才吃了一惊。

矢口：（轻轻地敲了一下小岛的肩膀）“走吧……”

小岛：（一面站起来一面好象是十分委屈地）“我，我并没有作甚么……”

矢口使劲扯了一下手铐。

“你要是有话要说，到高滨警察署之后再说”

（划）

高滨警察署审讯室。

围着小岛的除皆川、矢口以外还有两三个便衣，此外还有等待着审讯结果的大岛主任。

这些人的脸上都带着异常紧张的神气。

小岛：（战兢兢地抬起头来）“不，不……这个血是杀鸡……”

皆川：“哼，鸡的血么？这个也是？”

旁边桌子上放着小岛的夹克，那上面的斑斑血迹已经黑黝黝的了。

矢口：“就算你会满口胡说吧，你也得说周全一点儿！”

小岛：（低下头来）“……”

矢口：“有什么仇恨杀的！”

小岛：“……”

矢口：“偷了多少钱！”

小岛苍白的面孔仍旧毫无表情，继续沉默着。

大岛主任走近小岛身旁，用温和的口气开导他。

大岛：“总而言之，小岛，你要是不老老实实地说实话，说不定就是死刑啊。”

小岛突然一惊，仰起苍白的面孔。

大岛：（用庄重的语调）“不过，因为你还年青，那也要看悔改的精神如何才能……”

小岛歪着苍白的面孔，好象是毫无办法的样子，十分恐惧地低下头来。

（划）

海岸。

在残夏的太阳照得闪闪发光的沙滩上，四个杂工汗流夹背地正在干采石子的活。这四个人是植村清治（二十五岁）、青木庄市（二十三岁）、宫崎光男（二十二岁）、清水守（二十一岁）。

对面的公路上骑脚踏车的女学生驶过来。

“妙啊，妙啊！”

清水在开玩笑。

女学生们连理也不理地走过去。

宫崎：“赶快毕业吧！”

清水：“都是未来的日本密斯呀！”

女学生们格格地笑着。

从这些女学生们对面的方向，小岛骑着脚踏车过来。

小岛：（大声喊着）“喂！”

工作场。

大家停下手里的活，正在休息。

小岛让植村给他估一估脚踏车后面的货——刨花纸能值多少。

植村：“给兼松么？”

小岛：“嗯。”

植村：“照这种货来说，给兼松还不如给上街的丸定送去……能换三级酒两瓶啊。”

小岛：“别瞎说啦，这是一等货呀！”

植村：“甚么瞎说，反正是白来的嘛。”

小岛：（嘻嘻地一笑）“你可要知道，胡弄我的爸爸和哥哥偷出它来，也是相当费事的呀。”

植村：“哈哈哈，你这个家伙，要是碰上好价钱，不请我喝一杯可是不答应你呀！”

植村抓起工具站了起来。

“那么，再干一会儿吧。”

其他的人也都抄起家伙站了起来。

小岛把刨花纸包袱绑在脚踏车后面的货架上。

植村：（一面干着手里的活，一面从远处喊着）“武志，可别让丸定的老头子给你划低了价钱啊！”

小岛：‘放心吧，放心吧。”

警察署二楼——司法主任室。

皆川：“用卖刨花纸的那笔钱……就和你那四个伙伴一起喝烧酒啦！”

小岛：“是。”

审讯小岛的地点挪到二楼的司法主任室。皆川审讯，矢口在作口供笔录。大岛蜷坐在自己的椅子里，他十分注意地在看着小岛继续陈述供词。

皆川：“地点是上街的宫崎食堂啦！”

小岛：“是。”

皆川：“时间是……”

小岛：“因为已经是傍晚的时候……我想是五点钟左右。”

宫崎食堂门外（傍晚）

街道转角处一个挂满灰尘门面很小的食堂。暮色苍茫中，一个骑脚踏车、杂工打扮的男人，鼻子哼哼着小调过来，在食堂前面刹住车，一只脚支在地上。

“阿清……阿清不在这里么！”

“喂！”

植村走出来。

“啊！回来啦……”

男人：“你决定在哪儿干活？”

植村：（摇摇头）“工钱要是不给提一提，这样虽然说对不住久保田先生……”

男人：“打算干公寓打地基的活么？”

植村：“和大家商量了一下，虽说是让水泡着吧，还是干护岸工程的活合适。”

男人：“好吧好吧，下次看在我的面上也就……，可是（压低声音嘻嘻地笑着）托我捎信来啦，在福山交给我的。”

植村：（侷促不安的样子）“啊，那么，太……”

急忙把接过来的信翻过来看了看。寄信人是“永井金子”。

食堂的内部。

小岛喝烧酒喝醉了，哼哼唧唧地在唱歌。

歌是用妓女们常用的极端淫猥的谱子配成的。

他对面坐着青木和清水，似乎有点把小岛看成累赘一样的神气。

宫崎在食堂的一角使劲擦自己的皮鞋。

植村从门外走进来。

小岛：（停止唱歌）“是谁呀，阿清。”

植村：“竹街的久保田先生。”

小岛：“哼，是他呀……”

说着伸手把酒杯递给植村。

植村：（摆摆手）“已经够啦。今晚上啊，去干这个（模仿跳舞的姿势），在八代的公民会馆那儿……”

小岛：“跳舞？”

植村：“要是不喝醉的话，打算把你也带去。”

小岛：“我不上那地方去，……在笠冈啊，有伸长了脖子正等着我去的人哪。”

小岛又哼哼唧唧地唱起妓女们爱唱的谱子配成的歌来。

宫崎的母亲里江（四十岁）从租台兼厨房那边探出头来。

“光男，饭盛好啦。”

宫崎：（头也不抬，正在把鞋擦的缯亮）“嗯……”

里江：“别等凉了，赶快吃吧！”

宫崎把好容易擦亮的皮鞋放下，走进厨房。

清水：（向他的背影）“顶多吃一两碗就算了吧！”

里江：“？”

清水：“大婶，舞会完了之后，还有大姑娘们带去的大碗小豆粘糕哪。”

里江：“嘿！”

小岛：“哼，跳完了舞还吃小豆粘糕啊……。阿清，我请客，到笠冈去吧。”

植村：（没有理他，对青木和清水）“七点钟到我家聚齐，呶！”

小岛：（坚决地要拉他一起去）“要不是小孩子们过家家玩儿，净噼噔吧噔地跳没有甚么意思，反正今天晚上我一定请客！”

植村：（瞪了小岛一眼）“既然那么高兴要去，你就一个人到笠冈去吧……”

小岛：“哼……”

有点不大高兴，自斟自饮地喝起烧酒来。

清水：“我在吃饭以前去搞一搞这个（按了按头）……七点，说不定过一点，拜托啦。”

里江：“多喒都是去那么多的姑娘，用不着那么拼命地打扮啦，呶，阿守。”

宫崎：（拿着饭碗和筷子从厨房探出头来）“算了吧，干嘛要理发呀……太自卑啦。你就是不理发，差不多谁都知道你口琴吹的拿手……”

大家哄然大笑。

“喂！”

小岛喊了一下，打断大家的笑声。

“我也去跳舞呀，带我去，阿清！”

植村：（嫌他累赘）“今天晚上回家睡觉吧，老老实实地睡觉。……我们并不是为了照顾醉鬼才去的。”

正在这时候，有人在门外道了一声“晚安”。

穿着制服的警察西垣幸冶（三十岁）出现在门口。

大家连忙打招呼。

里江：“啊，你来啦！”

西垣：“前几天送来的衬衫洗出来了么，……就是那件白的开襟衬衫。”

里江：“啊，那一件呀，肩膀那儿坏的挺厉害，我想还是剪开重新缝一缝好。”

西垣：“噢……那么麻烦你就请给缝一缝吧……（看一看手表）我等十一点来钟再来拿吧。”

里江：“买点儿酒给您预备着吧。”

西垣：“如果能那样，那可太谢谢啦。……那就……”

大家彼此打招呼。

西垣走开。

植村：（站起来）“嗳，我们也……，大婶，老是麻烦您真对不住，让我们把家伙寄存在这儿吧。”

里江：“行啊。”

大家都站起来。

小岛忙着晃晃荡荡地站起来：

“阿清，也带我一起去吧！”

入夜的乡村道路。

繁星月夜之下，三四个黑影，得意洋洋地一面唱着歌一面走着。秋天的夜风迎面吹来。

和这群人隔着不太远的距离，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走着。

“喂，阿清，就是现在还不晚，骑自行车才三十分钟。上笠冈去吧！”

植村他们根本就不理他，照旧很快地走着。

小岛：“哼，笠冈的金波楼那儿，有一个叫爱子的漂亮姑娘啊！象福山的永井金子那样的，根本就不能和她比！”

植村突然停下脚步。

另外三个人也停止唱歌，站在那里。

可是，小岛突然迈开大步蹬蹬地跑来，从他们的旁边跑过去。

跑到道边的黑影——停放在道旁的载货马车跟前，使劲抓起车上的木框子，举起来狠狠地抛到道路中间。木框子里的土便哗啦哗啦撒了一地。

“啊！”

另外几个人都纷纷地跑过来。

植村：“干甚么！”

小岛：（呼哧呼哧地喷着酒臭味）“哼，因为它妨碍交通，我把它挪开嘛。”

植村：（频频地喷着舌头）“净干这些糊涂事……”

青木、清水、宫崎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弄坏了的木框子跟前。

清水：（十分担心地摸着木框子）“可是……这倒底是谁的马车呀。”

马车主人高桥由造的家（正晌午）。

怒不可遏的高桥由造，坐在晴朗的太阳照射的廊檐下面。

他前面站着植村，小岛在植村的竹后缩着脖子站着。

由造：“说不行就是不行……就让你们整天的搭拉着两只手赔罪，马车还是不能恢复原样。”

植村：（小心翼翼地）“我说，高桥先生，可别这么说吧……”

由造：（目光越过植村的肩膀问小岛瞟了一眼）“首先，就算我答应下来，可别人也不答应啊。马车虽然是我自己的，可是车上装的土是立花营造厂的呀。”

植村：“？”

由造：“立花营造厂的人们说，怎么能受你们这群后生们的气。”

两人彼此望了望，长叹了一口气搭拉下头来。

房子旁边的树林子里，知了在树尖上叫起来。

呆了一会儿，由造皱了皱眼眉往檐下台阶上当当地敲了敲烟管。

由造：“可是立花营造广就是打断了你们的胳臂腿，马车也不会恢复原来那样，……我去当个说和人给你们说说去看……”

两人不由得倏地抬起头来。

田中油盐店。

柜台上放着两瓶清酒和一些鱿鱼干。

老板：“久等啦，一共九百二十块钱。”

植村：（向身旁的小岛再叮咛一番）“后天一定能给啊。”

小岛：“我有指望。”

由造：（毫不客气地）“不，我信不过那个家伙。”

老板：“？”

由造：“植村，要是那个家伙还不了账的话，你得负责呀。”

植村：“嗳……那当然，我负责还钱。”

由造：（向老板）“你听见了吧，看在我和植村的面上啦。后天给钱，赊给他吧。”

老板：“嗳，好好。”

高滨街公共汽车站。

小岛夹杂在七八个乘客里，站在那里，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

植村这帮人，干完了活拿着家伙往回走。也是干完活往回走的久保田，推着自行车从对面走过来。

小岛赶紧把脸转过去，跑到铺户的檐下躲起来。

植村一帮人没有看见他，竟自走过去。

恰在这时候，青木忽然发现了小岛，“啊”地一声停下来。

小岛慌慌张张地再躲已经躲不了啦。

植村大踏步地走到小岛身旁来。

植村：“喂，武志，田中油盐店的酒钱你还没给哪。”

公共汽车响着车笛开来。

植村：“既然是答应的那样肯定，你为甚么不照办呢？我每天挨高桥的申斥，老是向人家低头认错呀！”

乘客们虽然被他们这种谈话所吸引，茫然地望着，但已经陆续地上了汽车。

小岛：“今天晚上一定给。现在我就到笠冈我哥哥那儿去求他给我想办法。”

植村：（不相信他似的瞟了他一眼）“不是撒谎吧！”

售票员：“上车的先生请快一点！”

小岛向前跑了几步，跳上汽车。

小岛：“要是弄不来钱的话，我把家里的刨花纸拿出来卖了钱也一定把账还上！”

植村：“一定啦……，假如你净是满嘴撒谎的话，我可不答应你！”

公共汽车扬起尘土开走。

警察署司法主任室。

小岛在继续陈述供词。

矢口、皆川、大岛都在他跟前。

小岛：“……我是为了掂塞才对阿清那样说，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就是往笠冈逃跑呢。”

皆川：“是因为估计弄不到钱的关系么？”

小岛：“是。”

皆川：“才九百二十块钱哪。”

小岛：“是，可是这些日子家里的买卖也不好，钱是非常难……”

矢口：“你跑到笠冈金波楼去玩的也不错呀。”

小岛：（老实地点点头）“是……”，那天晚上我就豁出去啦，因为没钱，把裤子、帽子、手表都留在那儿了。”

矢口：“哦……（作了笔录）二十二日你在笠冈过的夜，那么你甚么时候回高滨的？”

小岛：“二十三日晚上。”

皆川：“嗯，以后呢？”

小岛：“二十四日早晨，我把家里的黄铜末子卖给了朝鲜人，不过才卖了二百块钱，……这么点儿钱干甚么也不够，反正也就豁出来啦，我就到熟识的松村鲜鱼店去，花了五十块钱买了两合烧酒喝啦。”

皆川：“在松村鲜鱼店？”

小岛：（点头）“……”

皆川：“以后干甚么啦！”

小岛：“我回了一趟家。”

皆川：“嗯！”

小岛：“可是我一想要是谁来要酒账的话，我就待不下去啦……。这回我把家里的粘糕拿出点儿来……”

皆川：“粘糕？”

小岛：“是的，就是过金比罗圣母节做的带豆食召的粘糕……，松村他家也有小孩，要是拿这么些粘糕去的话，我想准能换十两烧酒，子是我就从家里出来啦……，就在半道上……”

道路。

明媚宜人的秋天的太阳，照得涌向大海的流水闪闪发光。在防波堤的道上，小岛拿着包粘糕的包袱，满腹心事的样子，慢悠悠地走着。

小岛突然停下来向前面望着。

小岛视线的尽头处，在乡间不常见的一所大宅子雄踞在山前。

警察署司法主任室。

小岛：“当我看见仁科老大爷宅子的寸候，一刹那之间我曾想过……只有上年纪的老两口子，而且，零钱总是……，况且，我也晓得那些钱放在衣柜的抽屉里……，总而言之吧，都是住在跟前的人，甚么我都知道得很清楚。”

皆川：“……那么以后呢？”

小岛：“是偷去呢，或是这样作不太好就作为罢论呢？我―边走一边想着这回事，溜溜跶跶地就又到了松村鲜鱼店啦。”

松村鲜鱼店（夜里）。

小岛手里拿着酒杯陷入沉思中。

松村鲜鱼店老板松村宇平坐在小岛对面喝酒。

宇平：“嘿，愁眉不展地净想些甚么呀？”

小岛：（怔了一下仰起脸来）“不，没有甚么……”

宇平：“听说你在笠冈搞上了一个漂亮的，大概是想那个漂亮娘儿们……”

小岛沉默不语。

宇平：“年轻的时候荒唐一点倒没有甚么，不过最好还是别往那些地方去……”

背着孩子在堂屋地上做晚饭的老婆答了腔。

“哼，你还有资格说别人么，……连你自己都是……”

宇平：（慌忙地缩了缩脖子，递过酒杯来）“来，再喝一杯。”

小岛：“不啦，今天已经……”

说着抬头看了看柱子上的挂钟。

差十分不到七点。

宇平：“回去么？”

小岛：（向堂屋地上松村的老婆）“大婶，对不起，钱明天我给带来，再赊给我五合烧酒吧。”

宇平：（啧地一下喝干了一杯）“多加小心哪，外边已经起风啦……”

夜间的道路。

凉风飕飕地从海上刮来。

小岛手里提着一只装了半斤酒的酒瓶子走来，一边走一边嘴对嘴地仰着脖子喝烧酒。

走了不大一会他就停下来。晃晃荡荡地到水堤道旁的草丛里坐下。

半山腰里仁科家的灯光映入他的眼帘。

小岛目不转睛地望着它想了一会儿。

但是，好象下不了决心似的，又站起来晃晃荡荡地走开。

警察署司法主任室。

小岛：“无论怎么说我也不想当小偷……，可是，我想这样的话，欠酒店的那笔账无论如何除了再缓一个来月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我就溜溜跶跶地到镇上去啦。”

矢口：“镇上那里？”

小岛：“我想上阿清家里去，就是那个植村……，不过，既然刚刚说好二十二日一定还，那么现在去见他，……想到这里又泄了气，在水堤道路上我走来走去……，直走了一个多钟头……”

皆川：“谁也没有碰见么？”

小岛：“是，天又黑，风又冷……”

矢口：“以后又怎么样啦？”

小岛：“已经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啦，只好闷坐在地藏王菩萨象那里。”

皆川：“就是水堤道那里的地藏王菩萨象么？”

小岛：“是。”

皆川：“以后……？”

小岛：“……烧酒的醉劲儿渐渐地过去啦……，冷得我浑身一阵阵地直打颤……，我想，他妈的，干了吧，喝了一口烧酒，就下了决心上仁科家去……”

水堤上的道路。

石雕的地藏王菩萨象。

坐在那里的小岛猛地站起身来。

仁科的家。

灯光已经全熄了，四周寂然无声。只是一阵阵的风刮得房后山上的树木沙沙作响。就在这所房子旁边，手电筒的光亮照了一下地面，一贬眼的工夫就熄灭。

风声。

一阵疾风刮向远方。

风过后，房子旁边出现了一个黑影。

小岛左手提着一个装半斤的酒瓶，右手拿着手电筒，在昏暗中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停了一会儿，把磨光了底的木屐脱下来，手电筒装在夹克的衣袋里，把左手里的四合酒瓶硬塞进裤袋，光着袜底走向前门的厨房门口。

然后，悄悄地伸手去开玻璃窗。

仁科的家。厨房。

小岛的手电筒，照着厨房里各种各样的用具。

不一会儿，当光亮开始移到碗架上各种瓶子上的时候，光亮一动不动地停在一只空的汽水瓶上。

一动不动地停了一会儿。

小岛在想什么，想了一会儿，他把那只空汽水瓶子抓在手里，用嘴叼着手电筒，从兜里把那个装半斤的酒瓶拿出来，把烧酒倒在汽水瓶里。

这些都是根据常识难以判断的奇怪的动作。

小岛把掉换过来装上烧酒的汽水瓶放在洗碗槽上，把空的四合瓶放在原来放汽水瓶的架子上。

然后脱下夹克翻过来穿上。蹑手蹑脚慢慢地走开。伸手去开卧房和厨房之间的木板门。

木板门嘎噔嘎噔地响了几下之后开开。

小岛怔了一下屏住声息。

从卧房那面传来老太太小声说话的声音。

“老爷子……，是老鼠么？”

小岛吃了一惊，缩在那里不动。

警察署司法主任室。

小岛：“就那样我一动不动地待了二十多分钟，我连大气也不敢喘。”

皆川：“哼……”

小岛：“可是，打那以后，因为再也听不见老爷子和老太太说话了……，我想这回一定是睡着啦……”

仁科家厨房。

小岛穿过木板门，刚要迈步进堂屋。但是他踌躇不前。这样的冲动表现了两三次，总是踟蹰不能前进。

这时候，小岛又慢慢地退回厨房来。于是伸手拿起装烧酒的汽水瓶，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喝酒。喘了口气再喝……，喘了口气再喝……，最后全都喝光。

喝完了酒这一刹那，他望着这个空汽水瓶，突然象下了决心的一般，抬起踉跄的脚走去，打开厨房的后门，把那个空汽水瓶一下子抛到门外，然后把门关上。

小岛狠狠地喷了两三口酒臭味，就这样，他再朝那扇木板门走去。

这回他穿过了木板门。

堂屋——穿堂——客室——卧室。

小岛借助于手电筒蹑手蹑脚地走上穿堂。

走进客室。

在草席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蹭。

伸手把隔扇悄悄地拉开。

刚一拉开隔扇门，突然从里面传出喊声。

“是谁……”

随着喊声，屋子里的电灯也亮了。

屋子里的老两口子已经从被窝里坐起来。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老两口子和小岛打了个照面。

老人：“啊，武志，是你！”

小岛噼咚扑咚地跑回客室，跳下堂屋，伸手抄起在堂屋里放着的劈木柴的长柄斧子。

警察署司法主任室。

小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详细地陈述下去。

小岛：“当我一被他们发现的时候……，我就想，这下子糟啦。”

皆川：“后来呢？”

小岛：“我就拼命地跑回客室，……狠狠地给老头子一顿斧子。”

大岛：“……”

小岛：“……待了一会，我才吃了一惊明白过来……，老头子好象是从被窝里窜了出来……就断了气啦。”

皆川：“老太太怎么样啦？”

小岛：“吓的她浑身直打哆嗦。”

皆川：“在哪里……”

小岛：“她缩在屋子的犄角里……好象是在说：救命吧……闭着两眼低着头两手合十。”

阴惨惨的气氛中短暂的沉默。

小岛：“我……连忙一个箭步扑到老太太身上，……掐住了她的咽喉，……老太太两只脚噼咚扑咚地蹬了好久……蹬着蹬着她就一动不动了。”

仁科家老夫妇的卧室。

小岛站起来开始翻箱倒箧。

但是尽管东翻西找，找到的钱出乎意料之外的少。

（最初，当他一打开衣柜的小抽屉，就发现了一个带各种票夹的钱包。钱包里有一百元左右的零钱和一把钥匙。他用这把钥匙打开了衣拒下面的小抽屉，发现里面有千元票子五张。他再把最初打开的那个小抽屉打开拉到尽头，又找到百元票二十张，全新的十元票子五十张左右。以上各次所找到的钱，他都把它塞在裤兜里。）

小岛手忙脚乱地找了找衣柜的其他部分，因为已经再也找不到钱，他站起来，把草席都搬起来找。

这时候，铺盖上昏过去的老太太苏醒过来。于是她喊叫起来。

“强，强盗来啦！”

小岛把搬起来的草席丢下，猛然跳上前去扑向老太太把她按倒，再狠狠地掐住她的咽喉。

警察署司法主任室。

桌子上有一张照片。

隔扇过梁上直挺挺吊着老太太尸体的照片。

小岛：（点头）“是的……，是我把死尸的脖子上绕上绳子拉到隔扇过梁上吊起来的……。我想，这样一搞，别人一定会认为是夫妇吵架，结果老太太杀了老头子……，然后自己悬梁自尽。”

矢口：“挺沉的吧？”

小岛：“是……”

矢口：“你一个人真够忙的吧？”

大岛：（向矢口使眼色制止他）“接着说下去吧！”

小岛：“把老太太的尸体吊起来之后，我想……”

仁科家。

小岛把老头子的血抹了老太太一身。

把从厨房里拿来的菜刀也同样抹满了老头子的血。

然后把火盆里的灰撒在屋子里。

警察署司法主任室。

皆川：“是在作伪装夫妇吵架的工作啦。”

小岛：“是的。”

皆川：“以后呢？”

仁科家。

小岛在厨房里洗手。

喝水。

然后从里面仔细检查了门栓，上了锁。

警察署司法主任室。

皆川：“哼，从里边把门上了栓……

小岛：“是的，我是从地板下面爬出来的。”

皆川和矢口两人打了个照面，然后扭过去仰着脸看着大岛的面孔。

大岛仍然一声不响，望着小岛。

皆川：“不过……干了这么多的活儿，也得花相当长的时间哪。”

小岛：“是，从仁科家里徒步走到镇上，叫开小林汽车行的门的时候已经正好十二点……，（想了想）那么从仁科家出来时候是十一点……，进上的时候是八点到八点半这个当儿……，（想了想）……大概两个半到三个钟头左右……”

矢口：（笔录下来）“进去的时候是八点到八点半……，出来的时候是十一点啦。”

小岛：“是的。”

皆川：“这么说……，你从仁科家里出来之后，并不是一直奔小林汽车行去的啦。”

小岛：“是去是不去呢，我想了一会儿，我在三原桥头下面草丛里……，但是在这个当儿，因为我的情绪已经是坐也坐不稳站也站不住……”

皆川：“于是你就下决心去妓院啦。”

小岛：“是的，我徒步走到高滨镇叫开小林汽车行的门，花了四百五十元坐上汽室到了笠冈。”

大岛从自己的座位上慢慢地站起，走到小岛身旁。

大岛：“你这戏演的真够漂亮……，谎撒的真没比的啦。”

小岛吃了一惊，怔了一下，仰起脸来望着大岛。

大岛：“不过，反正迟早会弄明白的。你就是想法掩护你的同伙们也是没有用处啊。”

小岛：“？”

大岛：（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方步）“既然干了那样残忍的事情，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得判死刑。……不过，老老实实地源源本本都供出来的话，也许判个无期徒刑就算完事啊。”

可能是小岛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还是茫然地望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大岛。

大岛停住脚步。于是疾言厉色地呵斥他。

大岛：“喂！你老老实实地把与话说出来怎么样！你以为你用那套谎话就能永远瞒得过去么！”

小岛吃了一惊，他更加莫名其妙。他象个呆子一样张着嘴呆呆地仰脸望着大岛。

大岛：（狼狼地打小岛）“这个混账，让你装不知道！”

小岛晃了一下，从椅子上斜着跌到地板上。

警察署练武场（深夜）

在昏暗的电灯下，只有小岛和矢口、皆川、杉田三个便衣警察。

小岛已经是异常困惫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皆川打开“六法全书”向小岛解释着。

皆川：“决不是向你撒谎威胁你。杀人再加上强盗，罪就重啦，看吧，这不写着么，……写的是死刑吧。”

小岛用茫然的眼光看着“六法全书”。

杉田：“你还不明白哪，把别人的罪揽在自己身上，就算这是你们这行的道义，但是这要处死刑啊，死刑！”

皆川：（合上“六法全书”）“不，你还年轻，干嘛自己找死呢？只要是你老老实实地说出真情实话，顶多也就是处本刑五年到七年……”

矢口：（咬牙切齿地责骂）“处你死刑，死刑，死刑！象这样的坏家伙们趁早一个不剩地都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处以死刑！这么办倒是对社会有好处的！”

小岛神经反射地但也带点失常的样子，战战兢兢地仰起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孔。

皆川突然一下子把他那绷起来的严厉的面孔凑到小岛的眼前。

皆川：“小岛！你好好地看看我的眼睛！”

小岛：“……”

皆川：“你瞪着眼睛瞧……你把眼睛睁大了好好地瞧！”

小岛：“……”

皆川：“你想睡么？”

小岛：（点头）“……”

皆川：“你肚子饿了么？”

小岛：（点头）“……”

皆川：（连眼也不让小岛眨一眨地看着他的眼晴）“给你饭吃，也让你睡觉。……可是你得说老实话。……植村清冶、青木庄市、宫崎光男他们三个人都是有前案的。你小子恐怕也不是傻子，只要你说出同伙的名字来，就不再让你吃这份儿苦头。而且，这样你自己的罪不就是最轻了么。”

小岛战战兢兢地把视线离开皆川，一副力尽神疲的样子，茫然地思索着甚么。

灯光暗淡。练武场墙角处蟋蟀唧唧地叫着。

清水守的家（早晨）。

气魄倒是满大的，但是总使人感觉到这是被时代淘汰了的一座乡下的绸缎店。

清水一只手拿着报纸，急急忙忙地从里面跑出来。

他哥哥清水勉和他嫂子道子正在打扫柜房，见他这副样子，吃惊地望着他。

阿勉：“到哪里去？”

阿守：“上阿清家里去！哥哥你看报了么？”

把报纸高高地举起来晃了晃。

“小岛这个浑蛋干的好事！”

说完，一溜烟跑开。

里面的屋子里。

因中风而卧床不起的父亲矶吉，好容易从铺盖上坐起来，他妻子保子正在喂他早饭。

保子：“听说他是最值得怀疑的人里面的一个，犯人抓住没有，现在还……”

矶吉：“哼。”

清水勉从柜房走来。

矶吉：“阿守到哪儿击啦？”

勉：（他瞥了一下母亲丨）“上植村那儿去啦！”

矶吉：“报纸上登着的这个小岛……就是植村的伙伴儿吧？”

保子：（沉吟了一下）“不太清楚，好象是的。”

矶吉：“跟他们这一帮来往，也得适当的管教管教啊。”

勉：“不知道说他多少次啦，可阿守这家伙总是……”

柜房里传来有人道早安的声音。

同时道子也回答了一声“早安”。

人声：“我是高滨警察署的，清水守君在家么？”

矶吉、保子、阿勉为之一惊，彼此面面相觑。

高滨警察署。

警察署办公室里，被召集来的许多警察吵吵嚷嚷地，象战场一般混乱。

办公室的一角，有五六个便衣警察围着火盆正在一面吃午间的大碗饭，一面嘁嘁喳喳地交谈。

龟山：“不，那个呀，认为可疑也是可以搜查的。不过已经拷问到那种程度可还是不说……，（歪着脑袋略事沉吟）这事许出乎意料之外就是小岛一个人……”

杉田：“别开玩笑啦，他一个人怎么能干得那么多的事儿呢？喂，倒茶。……跟你说吧，根据检查，现场附近留下的脚印决不是一两个人。”

这时候，宫崎光男和清水守两个人泰然自若地从外面走进来。

两个人对于警察署里这种好象战场一般的情况，觉得有些奇怪的样子，东张张西望望地走到传达跟前。

清水：“因为……”

担任传达的那个警察，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扭过头来望着他俩。

清水：“因为马车翻车那回事……”

传达警：“甚么？”

宫崎：“通知说传我们当事人问话……让把图章拿来……”

传达警：（看他们来的正是时候）“现在因为太忙，请在外边等一会儿吧！”

两个人满不高兴的样子彼此看了看。退到外边去。

清水：“干嘛呀，是你们特意找我们，可是来了又……”

司法主任室（夜里）

大岛正在吃晚饭，代理署长浅山站着和他谈话。

浅山：“大岛，真的，你说会不会有估计错了的时候呀！”

大岛：“这绝对是多数人干的。这一点，在验尸的鉴定书上也曾……”

浅山：（含含糊糊地）“啊，那我已经看过啦，不过，也并不是一个人就干不了哇。只不过是说，把它看成是多数人的犯罪行为比较近乎情理一些而已。”

大岛：“就凭我许多年的经验来说罢，也决不会弄错。”

浅山：“不是这个意思，你干事儿我想不会有错，不过赶上署长又不在家，如果弄的惊天动地，到头来仅仅是小事一件，那时候就拿我来说罢，对外界也不大……”

大岛：（斩钉截铁地）“请您放心罢，已经确实找到同谋嫌疑犯的线索啦。”

浅山再没有足以说服他的话了，总觉得有点想不通的样子在屋子里来回踱着。

大岛克制着焦躁的情绪，然后缓慢地吃起他那没味儿的饭来。

工夫不大。

突然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大岛和浅山吃了一惊，彼此看了看。

敲门的声音未落，便衣龟山跑了进来。

龟山：“主任，小岛招了口供……”

大岛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霍地站了起来。

警察署内（练武场）。

大岛在前，龟山紧跟在后，跑了进来。

杉田和其他便衣也一窝蜂似地拥了进来。

小岛无论肉体和精神都已经是疲惫不堪，恰似梦游病患者一般。莫名其妙地眨着两眼，望着天棚。

矢口在他旁边作记录。

皆川：（大声喊着）“植村清治也干了吧！”

小岛：（有气无力地）“啊，植村说叫我干……我就干啦。”

皆川：“青木庄市也参加了吧！”

小岛：（点头）“……”

矢口：“清水守和宫崎光男也干了吧！”

小岛：（点头）“……”

矢口：（趁热打铁）“主犯是植村清治吧！”

小岛：（点头）“……”

大岛：“好！”

说话之间，脸上禁不住浮起了满意的微笑。所有的便衣们都同样地流露出完事大吉的笑容。

大岛：（揑着小岛的下颊）“这回给他特别待遇。好好地照顾照顾他吧。他要是有什么要求的话，让他不用有什么顾虑，甚么都可以答应他。”

皆川：（点了点头）“主任……关于同谋犯们……”

大岛：“采取紧急措施！”

植村清治的家（早晨）。

矢口和杉田两个便衣警察前来调查。

植村住的是租来的一间屋子，房子和乡下式正房不连在一起，只有六张席宽。植村清治的母亲植村纲（六十岁）和妹妹良子（十八岁），停下了编草帽辫的活计，正在回答便衣警察的问话。

植村纲（以下简称植母）：“我说良子，清治看样子一定是上福山他老丈人家去了。”

良子点了点头，照旧编草帽辫。

杉田：（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屋子里的情况）“植村甚么时候娶了亲啦？”

植母：“是啊，可是杉田先生，这说起来话长啦。”

矢口：（看了看真的不在家，只好罢休）“植村他老丈人家在哪儿？”

植母：“是福山的新田吧，可不是么，就是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盐田……”

矢口：（点点头）“街名和门牌号码呢？”

植母：“福山市新田街……（想了想）”

良子：“门牌三百三十二号，永井金子。”

杉田赶紧记在日记本上。

矢口：“植村要是回来的话，就说因为有点儿事向他打听打听，让他到警察署去一趟。打扰啦。”

两个便衣警察匆匆忙忙地走开。

良子：（挺直了身子望着他们）“妈，因为甚么事呀！”

植母：“这几天赶马车的那个高桥叨叨咕咕地来找他两三趟，大概就是为了那件事吧。”

街上。

西垣警长神色紧张地骑着自行车走来，有人喊了一声“西垣先生，请停一停！”

西垣赶紧踏闸，回头望着。

宫崎里江从后边紧跑几步赶来。

里江：（边喘边说地）“昨天晚上啊，光男让警察传去啦，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西垣：“……”

里江：“根本就和小岛的杀人案没有关系，大概不会给关在警察署的看守所里吧。”

西垣：“……”

里江：“求求您，您跟上边说说，快给放回来吧！”

西垣：（干脆地）“希望你不要跟我提工作上的事情。”

里江：（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西垣：“现在忙的很，我不能去打听。”

说完话跳上自行车走开。

飞驰着的火车。

火车的过道上。

矢口、杉田、龟山三个便衣警察站在那里。

龟山：（悄俏地向矢口）“他妈准是胡说八道……一定是溜之乎也啦。”

矢口：（不敢肯定地）“哼，我总觉得这个永井金子的住处……”

杉田：“既然干了那么大的事儿，决不会游游荡荡地待在这么近，早就揣着那笔偷来的钱上神户啊，大阪去啦。”

福山车站候车室。

植村和他妻子永井金子（二十二岁）带着个大提包和包裹走进来。两人把东西放在跟前，抬头看了看钟。

植村：“嘿，差不多还有一个钟头呢。”

金子：（点点头）“……趁这个工夫去买点东西好不好？”

植村望了望金子。

金子：“不要紧，有钱哪。”

永井金子的娘家。

矢口、杉田、龟山三个便衣警察在堂屋站着。

矢口：“刚走？”

她母亲辰子：“呃，昨天过晌午来的，昨天晩上住了一宿，刚才两个人一起动身走的。”

她哥哥哲夫：“找植村有甚么……”

杉田：“不，没甚么，只是有点儿事找他打听打听。”

哲夫：（看了看表）“眼下，还没有回高滨，还在福山车站左近。”

矢口：“那么，太打扰啦！”

三个便衣警察慌不择路噼蹬扑蹬地跑开。

哲夫茫然地望着他们，有点儿放心不下的样子望着他的母亲。

辰子：“不是一点也看不出阿清和往常有甚么两样么？”

哲夫：“嗯，我寻思金子身上没有钱，给了她一千块钱。”

辰子：“啊，是么，可是我让她带去三升米。”

福山车站候车室。

矢口和龟山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着。

但是看不到植村和金子的影子。

杉田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在门口向两人打了个暗号。

两人赶紧走出候车室。

车站前的油盐店。

植村和金子怡然自得的样子，正在选择要买的东西。

金子：“这个盐海带可真好。”

植村：“是啊。”

金子：“装饭盒子这是顶好的菜啦，……买半斤。”

店员：“是。”

店员把盐海带给她包起来。

三个便衣警察出现在他俩背后的道路上。

从道路上可以看到的一个化妆品店。

植村和金子愉快地并肩站着在买甚么。

三个便衣警察，在外面的道上装作毫不相干的行路人的样子紧紧地盯着他俩。

车站前的大街。

植村和金子并肩走来。便衣警察们象是被他俩吸引的一般，从道路两旁朝他俩靠上来。

植村：“这是干甚么！”

说时迟那时快，植村的两只手巳经被紧紧地扣上了手铐。

杉田：“给我老实点儿！”

金子吃了一惊，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副情景。

植村：“这是干甚么！到底为甚么……”

矢口：“哼，早就调查清楚啦！”

说着把逮捕证掏出来给他看。

很多看热闹的人都围拢上来。

杉田：“这儿人越聚越多，到车站前分所去吧。”

金子略事踌蹰，流露出莫名究竟的悲怆的表情。她只是喊了一声“你！”

植村：“一定是甚么事弄错了，到分所一说就会弄清究竟的，你也跟着一块儿去吧。”

说完话气愤愤地自己掉头就走。

（划）

高滨警察署前边。

警察署前面围的人山人海。

警察署的汽车开来。

围着看热闹的人们哄然散开。

人们直喊：“别挤，别挤！

报社的摄影记者挤到前面来举着照相机。

便衣警察们押解着植村走下汽车。

摄影记者的镁光灯闪闪发光。

植村刹那之间停了一停。他的脸上表现着难以抑制的异常愤怒，紧接着，金子提着提包和包裹低着头走下汽车。

报社的摄影记者，对于金子也毫不放过，照样给她拍照。

警察署审讯室。

植村被几个便衣警察围着。

大岛笑呵呵地走过来。

大岛：“植村，你到底来啦！”

司法主任的脸上不由得一阵阵涌上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愉快。

植村：“你们说，我倒底犯了甚么罪啦！”

大岛：“呵呵……”（大笑）

说话之间，突然两三个便衣警察跑上前来抓住植村。然后把他的右手从肩膀上扯到背后，把左手从脇下拧到背上，用手铐把左右两手扣起来。

植村：（忍着疼痛）“嗯……”

便衣警察从两边踢植村。

植村：（禁不住拼命叫喊）“救，救命啊！”

另一个审讯室。

屋子里有杉田、龟山两个便衣警察和金子。

金子低头不语，咬紧牙关忍耐着。

龟山：“臭娘儿们……竟敢这样顽固到底……”

杉田拿起一条细绳子杵到金子的眼前。

龟山：“这个呀，是吊仁科老伴儿脖子的绳子，把你的脖子也用这个勒住吧。”

金子狠狠地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眼角处簌簌地淌下泪来。

龟山：“干嘛呀哭哭啼啼的……作为一个杀人强盗的姘头来说，可未免太懦弱啦！”

金子：（一边哭一边瞪着龟山）“我丈夫决不是杀人强盗……，而且我也不是他的姘头，我是植村清治的妻子！”

杉田：“哦，不是姘头是妻子……，喂，植村是警察署里有案的家伙呀！”

金子：“那又怎么的啦！”

杉田：“我们经常监视着他，看他是不是搞鬼。象他是不是娶过亲这样的事啊……”

金子：（坚决地反驳杉田的话）“不，我们是十月十九日正式结的婚！”

植村清治的家。

雨天。

清水守躺着在吹口琴。

植村把手放在火盆上，茫然地望着窗外的秋雨。

他妹妹良子两手不停地在编草帽辫。

植母把蒸好的芋头端来。

清水：（爬起来）“啊，真对不起。”

植母：“照这样下，明天的活儿还是干不了。”

清水：（慢吞吞地）“老天爷真是杀穷人不用刀啊，你下十天雨也好……”

植母：“东洋制钢厂来通知了么？”

清水：“还没有。”

植母：“象阿守，你也尽早找个下雨天也不用歇工的事儿干哪。”

良子抬起头来望了望母亲。

清水缩了缩脖子，伸手拿了一个芋头。

植母：“清治，你也趁热吃吧。”

植村：（含糊地答应）“呃……”

植母：“总而言之是你傻。象小岛那样的家伙，你替他说人情怎么能行啊，你不是早就知道高桥这个人是不讲交情的么……”

说着话走进厨房。

良子：“阿守，再吹一个吧。”

清水：“只要愿意听，甚么曲子我都会吹。”

良子：“甚么都……哦，还是吹一个愉快的曲子好。”

清水：（吟诗一般地）“雨落在海港里，雨落在陋巷里，悲凉的雨呀，灌进失意者的胸膛里……”

和良子的要求正好相反，清水的口琴吹出了“落雨之曲”。

一曲未了，宫崎打着一把雨伞悄悄地站在门口。

宫崎：“阿清，……。”

植村一看宫崎这副神色，赶紧悄悄地凑到门口处。

宫崎：“来啦。”

植村：“？”

宫崎：“金子她……”

植村：“……”

宫崎：“现在在隔壁的檐下避雨……”

良子一边编着草帽辫，一面竖起耳朵听着。

植村悄悄地站起来到外面去。

清水对于他俩这番举动连回头看也没看，仍然婉转悠扬地吹奏“落雨之曲”。

一片烟雨。

一望无垠的盐田。

在辽阔的盐田里。

孤零零地盖在盐滩上的一间棚子。

盐滩上的小棚子里。

篝火正在燃烧着。

植村和金子围着篝火正在低声慢语地谈话。

金子：（呆呆地望着篝火的火焰）“说实在的……你有没有和我结婚的念头？”

植村：“要紧的是你妈和你哥哥的看法啊。”

金子：“那还用说啊，决不会给我好脸色看哪。今天我出来的时候也是……”

植村：“？”

说到这里，金子突然噤口不言。

植村：“你出来的时候，说你甚么来着？”

金子：“……”

植村：“不，出来的时候你对家里怎么说的？”

金子：（沉默片刻）“这些事情你管它作甚么呢？我哥哥和我母亲他们错啦。你在盐田干活儿的时候，他们对于你就很清楚。因为你在我们家里出来进去地已经两年啦。”

植村：“……”

金子：“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一提起你来，就把老早以前这个呀那个地……”

植村狼狠地咬着下嘴唇。

金子：“好啦好啦，我只是想问一问你自己的打算哪。”

植村：“……”

金子：“我呀，只要你有勇气，我已经下了决心就不打算回去啦。”

燃烧着的篝火。

淅沥淅沥的冷雨仍在下着。

植村的家。

植村的母亲和良子正在编草帽辫。

植母：“清治也真奇怪，带到家里来也未尝不可，干嘛把她带到盐滩的棚子里去呀。”

良子：“妈，那个叫金子的姑娘打算嫁给我哥哥么？”

植母：（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那怎么能办得到呢！”

良子：（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她妈）“……”

植母：“人们都说清治是作过坏事的人，街坊邻居都是白眼相待呀！”

良子：“……”

植母：“姑娘同意可是家里不答应，如果我们把这样的姑娘娶家来的话，别人一看见这回事，一定立刻就说长道短。……即使没有这样作，街坊邻居背地里不还是老说闲话么？”

檐下淅沥淅沥的雨声。

盐滩上的棚子里。

篝火的火焰眼看着就要熄灭。

然而秋天的冷雨淅沥淅沥地却下个不停。

植村突然打破沉寂，用自嘲的口吻自言自语地：

植村：“因为我是个犯过罪的人哪！”

金子：“你现在还说这个干甚么呀，刚刚停战连饭都吃不上，那种兵荒马乱时候……，在那个时候任何人都……”

植村：“……”

金子：“就说你有自卑感吧，也要适可而止呀，你知道听的人心里多么难过呀！”

植村呆呆地望着即将熄灭的火焰。

金子：“过去的事就算过去啦，只要现在老老实实地干，不就挺好么！”

植村：（心不在焉，自言自语地）“嗯，……是老老实实地干……拼命地干……，可是，结果怎样呢，一个礼拜找不到活干，那就是连吃都弄不上……”

金子：“哼，我还看不出来你因为营养失调饿的东倒西歪，你不是仍然用两条腿站着行动自如地活着么？”

植村：（歪着他那哭中带笑的脸）“不错，还活着……还是用我自己的两条腿……（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那么，那么娶老婆也行么，也行吧！”

金子：“哼，干嘛呀，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地……，你一个人赚的钱不够过日子的话，我们俩一齐干，甚么我都能干呀！”

金子不由的两眼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植村赶忙握住金子的手腕把她拉起来。然后紧紧地抓住她的两肩。

植村：“好！我们结婚！我们一定结婚！”

植村抓着金子的两肩，两人相视良久。

眼泪又顺着两人的面颊淌下来。

（划）

警察署审讯室。

杉田和龟山两个便衣警察一点一点地逼问金子。

龟山：“一个和杀人强盗恋爱私奔的娘儿们，这点勇气还是应该有的吧！”

金子：（仰起头来想要说甚么）“……”

龟山：“算啦，算啦，那档子事儿就不提啦，……这回我们问你的事情你也多少要谈一谈，因为我们早就找到线索啦！”

杉田：“就是二十四日你丈夫干的那回事儿。”

龟山：“把三原村仁科孙吉老两口子杀了，把钱偷去了的那件案子。”

金子：“完全不对，阿清决不能干那样的事。二十四日确确实实是干活儿去啦。”

龟山：“哼，活计也有所不同啊……他早晨几点走的，晩上几点回来的？”

金子：（瞪大了炯炯发光的两眼瞧了一下龟山）“二十四日从晌午……（想了一想）……因为活计不同，晌午从家走的……，十一点以前回来的。”

杉田：“咳，真够晚的啦！”

金子：“活计完了以后，又上西田中的武末先生那里算账去啦。”

龟田：“不是上西田中，而是上相反的方向三原桥那方面，算了一笔大账，拿回家去了吧。”

金子：“不对。因为武末先生上街道开会去啦，他等了好久没有回来，结果账也没算就回来啦。”

杉田：“咳！”

金子：“决不撒谎，我和良子去借火车月票……”

杉田：“火车月票？”

金子：（说走了嘴吃了一惊，但是满不在乎地）“因为第二天阿清上仓敷干活儿去，我们才上清水家里借火车月票去啦。”

龟山：“哼！”

金子：“可是我们借了一张公共汽车月票，从清水家里出来走到大街上的时候，碰巧遇上了阿清，他说自行车的链子断了，他推着那辆自行车走呢。”

杉田：“以后呢？”

金子：“良子替他推着那辆自行车，我们三个人就回家了。”

杉田：“三个人？”

金子：“是的。”

龟山：“完全撒谎！推着自行车回家的是你和植村的妹妹两个人。植村和你们分手之后就上三原桥去了！”

金子：（愤愤然地）“不对！我们三个人一块儿回来的，阿清洗完了澡吃罢晚饭之后，我们就都睡觉啦。”

植村的家（夜里）。

房间的一头铺上了被褥，植村的母亲和妹妹良子躺在被窝里。

植村和金子躺在旁间这一头的被窝里。

因此，两边谁也看不见谁。

植母：（躺着说）“可是，清治啊，账要是到日子算不下来的话，家里的开消就没法办哪。”

植村：“我等到十点钟，一直等到十点……饿的我肚子前心贴了后心，结果空手而归，半道上自行车链子又断啦……”说着把胳臂伸过去，让金子枕着。

植母：“清治，可是久保田先生那儿……”

植村：“我耐着性子一直等着他，等武末先生开完了街道会回来……，我说，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非得把账算一算，把钱带回家去不可。”

植母：（有所感触地）“总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

植村：“……”

金子：“……”

沉默了一会儿。

柱子上挂钟的钟摆声显得特别大。

植母：“再说，清治啊，首先，你和金子的事情也得赶紧办哪。老是这么拖拖拉拉地那可不大好。还是痛痛快快地取得你老丈人家……”

植村：“知道啦。这回把账算下来之后，我就和金子上福山去一趟。把亲事说妥，就便把金子的东西也带来。”

良子始终一声不响地听着她母亲和哥哥的谈话。

良子：“已经十二点啦……，哥哥，明天要上上仓敷去干活的话，五点半不就得起来么？”

说完话用被蒙上头。

植村的母亲也慢慢地合上了眼晴。

金子把脸贴近植村的胸脯，低言悄语地说：“睡吧。”

古老的挂钟当当地打了十二下。

警察署的审讯室。

杉田、龟山和金子弄的很僵的样子。

龟山：（感觉到有点棘手）“你如果老是这样顽固到底的话……，就不让你回家！”

金子：“我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话！你就问我多少遍也都是一样！”

门开了，皆川走了进来，他瞥了一下金子之后，向杉田和龟山：

皆川：“求你们帮帮忙啊。”

杉田和龟山望着皆川。

皆川：“暂时可以把当事人放回去。主任的意思也是今天着重在审讯嫌疑犯的工作上。”

龟山：（点点头）“喂，今天你可以回去啦。可是明天十点钟得一定到这儿来！”

金子一声不吭，倏地站起来，气呼呼地走出审讯室。

龟山：“喂，明天十点哪！”

金子走到门跟前停下来，连头也不回地：

金子：“我也不是聋子，听见啦！”

宫崎食堂（暮色渐浓）。

宫崎里江和清水保子百思莫解的样子，彼此面面相望着。

旁边放着一张刊载小岛照片的报纸。

保子：“说是找当事人……会一夜两夜地留在那里么？”

里江：“我想今天应该回来哪。”

清水勉把自行车放在门口走进来。

清水勉向宫崎里江点点头。

保子：（向清水勉）“怎么样啦？”

清水勉：“警察署不管是青木、植村，谁家的也没让回来。”

保子：“哼！”

她又和宫崎里江面面相望着。

植村的母亲在门外道了一声晚安，开门进来。

里江：“啊，植村的妈来啦。”

里江十分关心地连忙问她：

里江：“植村太太，您家的也让警察给传去了吧？”

植母：（站在门口）“不，是这么回事……。”

她说到这里，发现保子和清水勉也在这里。

植母：“啊，这也是……”

清水保子和清水勉向她点点头。

植母：（向里江）“昨天早上……，说是和他媳妇上福山去，从家出去之后一直到现在就没回来。我想，出了甚么事儿啦？我们娘俩都放心不下。……可是，刚才我一到街上，就碰上了福田号的老常，他说，我看见大娘你们家的阿清和他媳妇一齐被带上手铐给带到警察署去啦。我一听大吃一惊……”

里江：“而且是你们家的，我们家的，清水家的，还有，还没有来的……”

植母：“青木家的阿庄？”

里江：（点点头）“四个人让警察传去之后，一直就没有回来。”

植母：“哼……，（想了一想）昨天早晨警察署的杉田先生到我们家去了一趟……，我想大概是为了赶马车的高桥那档子事儿……”

里江：“不对，植村太太，看看这个……”

说着把报纸递给了她。

植母：（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岛的照片）“……听说是把三原桥的仁科老两口子给杀啦……小岛多狠……”

里江：“我看哪，这个事儿准是和这个案子有关系，所以才把他们四个人……”

植母：“呃！（她呓了一惊，眨着两眼望着里江）因为小……小岛杀人案？”

里江点头。

刹那之间，植母突然哈哈地大声笑起来。

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望着她。

植母：“如果是别的事还让人怪不放心的，要说是因为这个，那决没错。哈哈哈，那天因为他没有算下账来，结果我们娘儿俩还辩了几句嘴。清治让我叨咕了一通，和他老婆一起沉沉大睡啦，哈哈哈。”

大家被她逗的不由得也苦笑起来。

植母：（向里江）“我想起来啦，不是和你们家的十点以后从西田中一块儿回来的么？”

里江：（苦笑）“听说他们俩骑着一辆自行车，车链子断啦，还让警察训了几句哪。”

保子：“我们家的那个从西田中先回来一步，到家就九点半啦，……对，过了十点钟就……”

植母：“对，对，我们家的媳妇和良子不是到府上借月票去了么……”

让她一说，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保子：“对，对……，把月票给了她们，阿守和我在里间屋一觉睡到大天亮啊。”

植母：“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晚饭以前一定都回来。好啦，我去买点菜去，那么，大家……”

植母笑容满面地急急忙忙走出去。

警察署的练武场（黄昏时分）。

屋子里有矢口、龟山两个便衣警察和植村。

正在用手指缝夹铅笔的方法拷问他。

在手指缝之间给他夹上铅笔，然后狠狠攥住他的手掌。

从周围的气氛来看，与其说是拷问，倒不如说是进行着某种人身实验更合适些。

矢口：“你要是不说，就老给你上刑！”

（划）

地点同上（夜里）。

正在用香火薰的刑罚拷问植村。

把点着的香薰他的耳朵和鼻子。

龟山：“为甚么你不说！你他妈的是石头雕的土地神么？”

杉田：“这儿啊，你就是石头雕的土地神，也能让他开口说话呀！”

（划）

地点同前（深夜）。

矢口在使用柔术，把好象是一个不能还手的东西反来复去地往草席上摔。

练武场里充满了凄惨的迴音。

植村被摔的昏过去。这几个家伙凑近跟前：

矢口：“干嘛装糊涂！”

（划）

地点、时间同前。

他们把一个满脸和浑身浮肿血污斑斑的半死不活的东西按在椅子上，进行审讯。

龟山：“小岛已经招啦，他说和你一齐干的！”

植村：（蚊子一般的声音）“他，他要是那么说……我跟小岛……”

龟山：“你也干了么！”

植村：“让我……请让我跟小岛见一见面……”

龟山：“别摆这份儿臭架子！”

说着站了起来。

（划）

地点、时间同前。

又重新给植村带上手铐。

（划）

地点同前（黎明时分）。

便衣警察们正在轮班打植村的嘴巴。

响声恰似棍子打在湿手巾上一般。

被痛殴的植村差不多是下意识地两手合十，表示告饶的样子。

便衣警察们这才住手。

植村：（想要说话）“……”

但是不能成声。

矢口：“别装糊涂，痛痛快快地说，痛痛快快地！”

植村：（好容易象喀血一般地挤出了微弱的声音）“就照小岛说的那样……写供词吧，我……我画押……”

矢口：（看出来需要再加一把劲）“你这小子，他妈的耍甚么滑头！”

龟山：“你干啦就说干啦，用你自己的嘴说！听见没有！”说着又开始打起嘴巴来。

（划）

地点同前（早晨）。

植村比以前更加惨不忍睹，脸、身上浮肿得活象个怪物，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差不多跟一具死尸一样。他在从窗户射进来的白茫茫的光线里，象虚脱了的一般，望着摆在他前面的招供书。

周围除皆川、矢口、杉田、龟山之外，还有六七个便衣警察，真好象是大功告成的样子围在他跟前。

皆川：（非常和蔼地）“往这儿按哪。”

植村稍微踌躇了一下。

好象一个迷迷胡胡没有意识的人一样，他望着招供书，然后按了手押。

但是刚一按完手抻，两行热泪顺着脸流了下来。

植村连忙掩起面孔，伏在地板上。

他耸肩痛哭，甚至于使人会想到，在他的身上某一部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余力。

终至大声号泣。

他象一匹野兽一般，在地板上打着滚号泣。

从窗户上射进来的早晨的阳光，冷冰冰地照着植村。

（迭印）

隆隆地旋转着的滚筒机。

迭印报纸上的消息。

五人一伙的杀人强盗

全部招出犯罪行为

仍在旋转的滚筒机。

周刊杂志上的大标题迭印。

三原桥事件的真相！

五人一伙的流氓青年

残忍已极的有计划的犯罪行为

滚筒机仍在隆隆地旋转。

迭印报纸上的消息。

三原事件已经判决

主犯植村清治处死刑

小岛武志处无期徒刑

青木庄市处无期徒刑

宫崎光男处无期徒刑

清水守处无期徒刑

（渐隐）

（渐显）

食堂。

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汽车。

秋天的午后，低缓的音乐声随风飘荡。地点是中部地带的大城市靠车站附近气派较大而干净的一所食堂。食堂里有四成座，靠窗户跟前有两位绅士正在吃饭。

一个是五十开外，胖胖的高个子，看得出是一位性情多少有点梗直、名士派头、善良温厚的绅士。

另一位四十左右，冷眼一看使你看不出属于那一行职业，是一位十分安详稳重的人物。

有人道了一声借光。

正在吃饭的两人抬起头来一看，只见一个女招待员站在跟前。

五十开外的绅士表现惊讶；四十岁左右的那一位稍稍歪了歪头，望着眼前的这个女招待员。

女招待员：（向那个年青的绅士）“借光，冒昧的很，您就是律师近藤先生……”

近藤：“啊，我是近藤……”

他一面答着，一面搜尽枯肠地回想在那里见过她。

招待员：“我是永井金子，是植村清治的……”

近藤：“啊！（突然想起来）对，对，是的。（说着向他对面的绅士）山本先生，这位就是三原事件植村的……”

山本：（因巧遇而稍带吃惊的样子）“哦……”

近藤：“这位就是和我一起担任辩护这桩案件的山本先生……”

金子向山本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近藤：“你甚么时候到这儿……，我听说你在甚么地方工作……。”

金子：“今年二月来的。”

近藤：（点头）“……”

山本：“案子发生之后不久……你就回娘家去了吧。”

金子：“是的，等了好久警察署也不放阿清回来，况且我娘家妈和哥哥又让我暂时先回去……”

山本：（点头）“嗯。”

金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近藤的眼睛。

金子：“先生……，根据甚么处他死刑呢？”

两位律师被她这种责问的口吻弄的有点张口结舌，答不出来。

金子：“真的，这个世界算黑暗到家啦，一点罪也没有的人就给判处那样的极刑。……”

山本：“不，总而言之吧，这桩案子出发点的第一步在警察署就给弄错啦，一切都是……”

金子：（愤然地，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嗓门）“真的，我就是现在想起来，对于警察署还……”

近藤连忙看了看周围。

金子也突然一惊，环顾了一下四周，表现出胆怯的样子。

车站前的咖啡馆。

近藤、山本和金子三个人。

近藤：（恳切叮咛地向她叙说着）“总而言之吧，植村君以前犯过罪，警察署有案……，警察署也就一开始对他有了成见，认为一定是他干的呀！”

金子一双蕴藏着怒火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近藤。

近藤：“所以他们错误地以为只要遍他招出口供来之后，象证据甚么的将来要多少都能找得到，因此他们才想方设法地逼他。但是后来从各方面加以调查，当初的估计和事实越来越合不拢……”

山本：“警察署也是有点儿性急啦……，不过报纸上已经发表过啦，弄的他们骑虎难下，现在再想推翻原案也不好推翻了，哈哈哈，他们这种想法你明白么？”

山本的话刚说完，金子把愤怒的眼光就转向山本，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金子：“尽管警察那样蛮不讲理，那么检察官和法官也就居然……”

近藤：“据说检察官上警察署去看押书的寸候，植村曾让他看过血迹斑斑和浮肿的浑身和脸，向他们诉说过：警察署就是这样严刑拷打逼我招认的呀。”

金子：“……”

近藤：“可是检察官装没看见……，漠不关心的样子把脸扭过去啦。”

金子：“还是这样啊……”

山本：“不，就是检察官，假如警察署竖持到底的话，他也是无计可施的，即使有的案子他想亲自审讯，如果警察不理这个碴儿，那他也没有办法。”

近藤：“特别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如果把植村他们无罪释放的话，一下子就会把许多警察严刑逼供的事实弄的尽人皆知。这样一来可就不得了啦。”

暂时的沉默。

金子一面凝神沉思，一面喝咖啡。

近藤：“你不上植村那里去看看他么？”

金子：“不，到广岛去一趟，光火车钱就花不起。”

近藤：“等我跟他说一声，就说见着你啦。”

金子不回答。闪闪发光的诚挚的眼睛望着近藤。

金子：“那么……，尽管警察署和检察官随便胡来，如果法官秉公裁判的话……”

近藤和山本突然彼此望了望。

金子：（有点着急的样子）“不行么，就是法官也……”

山本：“象这样的问题，也不能那样一概……”

金子：（更加着急地）“那么，如果这回宣判仍然照旧判处死刑的话……，不会的，难道还会那么胡涂到家……，先生……”

近藤用特别沉着的好象是在自言自语的口调说：

近藤：“胜败……就看今后啦。”

金子：“？”

近藤：“就说第一审的法官吧……，他没有任何根据也不能把植村君处以死刑的呀。”

金子：“可是，先生……，阿清什么也没有……”

近藤：“没有干虽然的确是事实，但是在法庭上拿不出证据来，官司也是打不赢的呀。”

金子面现绝望的悲怆神色。

近藤：（看了看手表，然后非常习惯地）“不过，不管怎么样吧，反正没有干过的确是事实……，今后第二审上，我也有能够证明他没有干过的自信心。”

金子：“是……，先生，我就拜托您啦！”

金子站起来伸手去拿付款单。但是近藤抢先一步用手按住了。

金子：“对不起……，先生，阿清的事情就拜托您啦！”

车站、地下道及其台阶。

近藤和山本一面走一面谈话。

近藤：“你说的提证据么？”

山本：“嗯。”

近藤：“我认为到处都有，第一审的判决上矛盾的地方就非常之多。”

山本：“嗯。”

近蓝：“我想先从不准许自由陈述这一点下手。”

山本：“也就是说警察人员严刑拷问的事实啦。”

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先生”。

两人在台阶相联的中间平坦处停下来。

金子气喘嘘嘘地跑来，急急忙忙地跑上台阶。一面喘着气，一面递过几张百元纸币。

近藤：“？”

金子：“只有……这五百块钱，给阿清，让他买点甚么好吃一点儿的东西……”

近藤：（目不转睛地望着金子）“往里送钱么？”

金子：“是的。”

近藤：“那么我一定……”

金子：“拜托啦。”

列车震动着大地，开进站来。

报纸上的消息：

杀人犯和警察署长充满人类爱的书信往来

贩依佛教诚心悔过

立誓重新作人的书信三十余封

文章里面小岛的一张大照片和警察署长的照片并排刊登在一起。

清水矶吉坐在铺盖上，垂头丧气地放下报纸，然后摘下眼镜。

无精打采两肩下垂的保子坐在他的旁边。另外还有看起来性格十分孤僻的保子的哥哥雄二，以及为了甚么事情正在叨叨咕咕的清水勉。

清水勉的媳妇道子把茶悄悄地放在这四个人旁边之后走开。

保子：（向雄二）“我说，哥哥，小岛这个人哪，这回他准坚决地说是他们五个人一起干的。如果他要说是他自己一个人干的，那么马上就会判处死刑的吧。”

雄二：（气冲冲地沉默不语）“……”

清水勉：（有些激动）“如果一翻案他们就吃不消，所以不论是警察署也不论检察官，听说都在给小岛打气呢！”

矶吉的话有点脱离了大家现在所谈的话题，带着几分憨直神气颇有感触地在自言自语着。

矶吉：“我不是没有说过。我早就说让他和那帮家伙们来往不行，不行，老实说（向保子和清水勉），你们太放纵他了，所以才碰上这样的……”

雄二：（仰起那满不高兴的脸来）“实在是太放纵他啦。呶，保子，这几天高滨警察署的便衣警察皆川亲自对我说过：法院已经判决啦，可是清水家的老太太，上街坊邻居家串门的时候还在说，自己的儿子没有干坏事，没有干坏事。假如有那份闲工夫的话，那怕是买上一柱香，到被害者仁科老先生灵前道一道歉，不是合乎人情的么？”

矶吉长叹了一声低下头来。

雄二：“老实说，我也认为应该如此。”

保子：“可是，哥哥，阿守并没有……”

雄二：“我并没有说干过或是没干过。我是说与其浄想自己儿子的事情，也应该多少考虑一下社会对我们的看法和被害者的那一面。”

保子：“……”

雄二：“与其净叨咕法官判错啦，检察官如何如何啦，或者是推事怎样怎样啦，说这些不知深浅的话，倒不如象皆川说的那样，哪怕是拿着一柱香到仁科老先生玟前去忏悔忏悔，那样，才谈得上人间还有同情心。”

保子：（低头不语）“……”

雄二：“即使不那样作，买卖不还是照旧萧条么？”

保子更加垂头丧气地无话可说。

道路。

保子无精打采搭拉着肩膀，拿着一个包袱慢悠悠地走着。

她哥哥雄二在旁边推着自行车。

来往的人和他们两人打了招呼走过去。

这种招呼毫无别的用意，不过是普通的点头微笑，但是当走过去之后过了一定的距离，人们就悄悄耳语谈论着甚么。

保子感觉到背上被人刺痛一般地难受，慢慢地走去。

三原桥下。

保子和雄二走来。

但是保子停足不前。

雄二：“怎么啦！”

保子站在那里不动。

从海上刮来的寒风从她身旁掠过。

雄二：“你是干嘛呀走吧！”

雄二虽然催促她，但她仍然不动。

雄二：（紧催她）“别人看着不觉得奇怪么？你站在这里不走，唉……”

保子突然打开包袱。

雄二：（着了慌）“保子！”

保子把包袱里的香和点心盒子抛到河里。

雄二：“你，你这是干甚么！”

保子：（哭着）“本来他没有干嘛……，为甚么要去道歉呢！……为甚么……”

法庭。

三原桥事件的第二审公开审判。

法庭上有：

法官（及川审判长，吉井，立石两推事）和检察官（白木检察官）；辩护律师（山本、近藤和小岛的辩护律师安原）之外还有书记、各被告、旁听人等。

法庭上全体人员肃立，高滨警察署的便衣警察矢口正在念宣誓书。

鸦雀无声的法庭里飘荡着矢口的声音。

矢口：“宣誓书……发誓根据良心陈述事实，不隐瞒任何事项，也决不无中生有……。证人矢口元好。”

（划）

近藤辩护律师与便衣警察矢口。

近藤：“你是甚么时候把植村逮捕的？”

矢口：“忘啦，记不清啦。”

近藤：“你是甚么时候审讯植村的？”

矢口：“记不清了。”

近藤：“证人在审讯植村的时候，还有没有别人列席呢？”

矢口：“记不清了。”

近藤：“但是，证人审讯过，这是事实吧。”

矢口：“是的。”

近藤：“证人都作了供词书么？”

矢口：“没有作供词书。”

近藤：“为甚么不作供词书呢？”

矢口：“我们只作笔录，供词书由上司来作。”

植村得到审判长的许可，站起来发言。

植村：“证人不让我睡觉，在练武场里用柔术反来复去地摔我……，同时还狠狠地打我嘴巴，为甚么那么严刑拷打我呢？”

矢口：（泰然自若地）“审讯过，但是并没有采取那样粗暴的手段。”

植村咬着下唇，斜眼瞟着矢口。

（划）

近藤辩护律师与便衣警察皆川。

近藤：“当你审讯的时候，植村的态度怎样呢？”

皆川：“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样子，一五一十地都说啦。”

近藤：“担任审讯的便衣警察甚么也没有问他，他就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么？”

皆川：“是的，他不假思索地都一五一十地说啦。”

（划）

青木庄市与便衣警察杉田。

青木：“逮捕我的那天夜里，不，是半夜……，他给我扣上了手铐，狠狠地往地板上拷我，为甚么那样拷打我？”

杉田：“审讯过，但是并没有采取那样粗暴的手段。”

近藤辩护律师发问：

近藤：“审讯青木的时候，小岛就已经招供了么？”

杉田：“我是听别的便衣警察说，才知道小岛已经招供了。”

近藤：“证人是因为听说小岛已经自己招供了，才审讯青木的么？”

杉田：“不，絶对没有这样的事。”

近藤：“证人还记得逮捕宫崎光男的时候，当时他穿甚么样的衣服么？”

杉田：“时间已经过去相当久了，所以不太……”

近藤：“他的衣服没有破的很厉害么？”

杉田：“记不清了，我想确实不会有那样的事情。”

（划）

近藤辩护律师与便衣警察龟山。

近藤：“证人审讯过宫崎吧。”

龟山：“是的。”

近藤：“宫崎马上就全招了么？”

龟山：“全招啦。”

近藤：“他是由于什么动机招的呢？”

龟山：“哦，我跟他说，别人都招啦，你怎么样？我这么一说他就招啦。”

白木检察官瞥了一下龟山。

及川和吉川两推事也忽然表现了不愉快的神色。

近藤：“审讯宫崎的时候，他的服装没有甚么显著特征么？”

龟山：“哦，我想并没有特别的地方。”

近藤：“你还记得这件衣服么？”

说着话他两只手把一件夹克抖开。

胳臂肘地方已经撕的破乱不堪，领襟处也破了，满是黑黝黝的血迹。一刹那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件夹克上。

近藤：“这是逮捕他的时候宫崎身上穿的，你记不记得这是从警察署过检察厅的时候交还给他们家里的？”

龟山：“……”

近藤：“为什么这地方破的这个样子？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的血污？难道证人就记不清了么！”

近藤用两手高高举起夹克。

旁听席上的宫崎里江、清水保子、清水勉、植母和植村良子等人，纹丝不动地看着眼前这种情景。

（迭印）

植母的家。

小窗外面刮着晚秋的寒风。

寒风卷起落叶，不时从窗前掠过。

植村纲和女儿良子在只有一间宽窄的斗室里相对而坐地编草帽辫。

良子：“呶，妈！”

植母：“……”

良子：“干这样的活也净不了多少手工钱，我还是到镇上去找个事儿干干吧。”

植母不语，仍然干活。

良子：“就说律师的费用吧，……也不能老是让清水家掏钱……”

植母仍旧不语，依然两手不停地作活。

良子：“您要是下决心让我去的话，也说不定能找到一个能赚整钱的地方……”

植母干着手里的活，突然发了话。

植母：“就说进两个钱吧，官司从现在来说还得打一年多呀。”

良子：“可是，妈！光让清水家出律师费，我总觉得实在过意不去……”

植母：“我比你还……”

她刚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不再说下去了。于是一言不发地编她的草帽辫。

从植母的神态上可以看出，她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悲痛，和打算忍受这种悲痛的力量。

寒风过处，窗户被刮的卡哒卡哒地响起来。

法庭。

有关人员全部出庭，公开审判三原案件。

辩护律师近藤正在热心地记笔记。

（近藤无论在甚么时候审判都一定出庭，除自己发言的时候以外，不断地记笔记。）

现在，及川审判长正在审问小岛。

及川：“被告人小岛武志和植村清治等四人一起，于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杀害仁科孙吉夫妇，这是事实吧？”

小岛：（吞吞吐吐地）“是，没错。”

及川：“被告人等是甚么时候商量好强抢仁科夫妇的呢？”

小岛：“啊……，那是……”

（划）

高滨警察署便衣警察室（夜里）。

在昏暗的电灯下，便衣警察皆川和小岛。龟山便衣警察也列席。

皆川：“是今年十月十五日吧。”

小岛：“对！”

皆川：“时间记不清啦，你们五个人在上街的宫崎食堂集合喝烧酒来着。”

小岛：“对！”

皆川：“你们喝着酒都是谈了些甚么？”

小岛：“……没有钱连酒也喝不起啦……”

皆川：“找个有钱的人家偷点去也好……这样的话你们说过吧。”

小岛：“对！”

皆川：“这时候植村还说别的了吧？”

小岛：“他说，要是有好地方……”

皆川：“要是有好的地方……”

小岛：“他说就赶快决定。”

（划）

法庭。

白木检察官与小岛。

小岛：“喝了一阵酒之后……，植村就说，弄的山穷水尽啦，要再不想个办法可不行啊。……他这样一说，我就说大西龟造啦中河啦怎么样？他说，大西力气大；中河家孩子多，一喊起来可吃不消。因此，我就说，听说仁科孙吉那里这几天他儿子从神户给寄钱来啦，这个地方不错吧？”

检察官：（象是大声斥责的一般）“被告，小岛是这么说的！”

小岛：（着了慌）“对，是的。”

法庭。

及川审判长和小岛。

及川：“关于被告人等在甚么地方决定强抢仁科孙吉的地点问题，在警察署第五次审讯的供词书里，和在检察庭第一次审讯的供词书里都说是在宫崎食堂……，可是在本庭第三次公开审判时的供词书里又说是在植村家里决定的，在这一点上，究竟哪一个是正确的呢？”

小岛：“啊，我想的的确确是十月十五日，植村、青木、宫崎、清水和我，我们五个人干完了活回来的时候，在宫崎食堂喝了一顿烧酒。就在这个时候，青木说我们近处的仁科那里不是挺好么……，他家只有老两口子，可能多少有些钱……，即使让他们发觉了，紧后边就是山……”

“小岛！”

青木大声喊了一下，站了起来。

但是让法警制止住，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斜着眼晴瞟着小岛。

审判长：“那么说，去偷仁科这件事情，是青木庄市在宫崎食堂提出来才决定的啦。”

小岛：“对，是的，青木的家……”

“小岛！”

青木还想站起来，但是硬被法警制止住。

小岛：（仍然嘟嘟囔囔地）“青木的家离仁科那里很近，所以情况了解的很清楚。”

及川审判长深深地点着头。

青木用异常愤怒的眼光望着小岛。

（迭印）

三原桥。

十月小阳春的天气，流向大海的水在闪闪发光。

植村良子在桥上走着。

和桥连结起来的乡间道路。

良子从田野小径上向一家农舍走去。

这家农舍东倒西歪，看起来就要倒塌，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难看的、低矮的、茅草铺顶的农民住房。

农舍的内部。

和外面的明朗对比，内部有说不出来的可怕的阴暗。而且还不仅是这样的阴暗，靠左边的堂屋，一架织草包的机械差不多占据了整个空间，右边那间有名无实的卧室摊着薄如饼干一般的被褥。在脱鞋的地方坐着一位六七十岁但是看起来却象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好象是患病的人一样，把两条黝黑黝黑象棍子一般的腿伸到堂屋地上的水桶里，老太婆蹲在地上正在用手巾给他洗脚。

良子从亮堂堂的外面走进来之后问了一声好。

老太婆：（吃了一惊仰起脸来）“……”

良子：“大奶奶，您好！”

老太婆：“啊，是植村家的……（挺起腰站起来）。”

良子：“大爷，您好……”

老头子只是沉静地望着她，好象只是望着自己眼前，视线连动也不动。

良子：（等他认出自己来之后）“我上广岛去了一趟，就便也见了见阿庄。”

老太婆：“哦，那可太……”

良子：“阿庄很结实。”

老太婆：“哦……”

良子：“我告诉他，家里的爷爷和奶奶每月从村政府领两千一百来块钱的生活补助费，不用挂心。”

老太婆：“啊，啊！”

良子：“然后阿庄对我说：”

广岛看守所接见室。

这是被木栅栏的小方格隔开来的囚槛。

良子和青木隔着铁丝网对面站着。

青木：“阿良，我家紧跟前就是海口子吧！”

良子：“嗯。”

青木：“我呀……，我七岁的时候差一点就淹死在那儿。”

良子：“呃（点头）。”

青木：“正在这时候，仁科老爷爷把我救起来啦，当时的情况直到现在我还记的非常清楚。”

良子：“……”

青木：“阿良，我是一个有前案的坏东西（两手情不自禁地抓住铁丝网），可是，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爹妈的我，直到现在我还是把仁科老爷爷看作救命的恩人……，你说我……（抓着铁丝网哭起来）怎么会把仁科老爷爷……怎么会把仁科老爷爷杀死呢……，（痛哭失声）阿良，即使别人要去，我也不能让他们去呀，我也会制止他们……我也不能让他们去，……也要拦住他们……”

青木用力摇晃铁丝网哭着。

青木的家。

老太婆掩面而泣。

老头子依然象木雕泥塑的一般动也不动。但是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良子：（呜咽地）“除小岛而外谁也没有干……，我哥哥和阿庄就会回来。大家……”

法庭（公开审判）。

近藤律师和小岛。

近藤：“第一审的判决上，特别提到行凶的前夜，也就是说十月二十三日的行凶之前的计议……。不错，这五个人供认这天晚上彼此决心要干这桩抢劫杀人的勾当，如果说他们甚至于连第二天在三原桥集合的时间都决定下来，那么，被告人小岛的供述就应该看作非常重要。（向审判长）关于这一点，我请求宣读一下司法警察提出的第五次审讯供词书、第六次审讯供词书和本庭审查过的第一次与第三次公开审判的记录。”

审判长点头，指示书记。

书记打开记录，仔细地读着。

书记：“第五次供词书……”

（迭印）

警察局便衣警察室（白天）。

皆川与小岛。

便衣警察龟山列席。

皆川：“二十三号七点钟上植村家里去的吧？”

小岛：（习以为常地）“青木、宫崎、清水也在场，正好是五个人，因此，我说，明天晚上九点到九点半左右在三原桥集合不好么？”

夜间，皆川、杉田两个便衣警察和小岛。

三人一旁放着三个蛋蒸饭的空饭碗。小岛津津有味地在抽纸烟。

杉田：（看着供词书的笔录）“可是小岛啊，植村那里只有一间房子呀。还有他妈、妹妹，而且还有永井金子……”

小岛：“啊，我还忘啦，现在我告诉您。”

（划）

法庭。

在白木检察官面前，小岛假装一本正经地摆弄着念珠在回答问话。

小岛：“二十三日我上植村家去的时候，恰好碰见植村、宫崎、清水他们三个人，一面唱着歌一面从屋子里走出来。”

检察官：“唱着歌……？”

小岛：“是的。”

检察官：“那时候植村对你说甚么啦？”

小岛：“他说，二十四日晚上你把手电筒和手套拿来。我问他甚么时候拿来，他说晚上九点半到十点左右来吧。”

检察“九点半到十点左右？”

小岛：“是的。”

（划）

法庭。

及川审判长和小岛。

小岛：“二十三日晚上我想上植村家里去，刚一出门，有人从对面吵吵嚷嚷地走来。我以为是谁呢，一看原来是植村、青木、宫崎和清水他们四个。”

审判长：“这么说，你是在你家门口碰见他们四个人，没有上植村家去啦！”

小岛：“是，那时候我就问他们甚么时候下手好呢，植村说十点或十一点左右就行吧。”

审判长：“十点或十一点左右？”

小岛：“对，是的。”

（迭印）

法庭。

念完记录的书记坐下来。

近藤问小岛。

近藤：“根据以上的供述，我要问被告，被告起初说在植村家商量好的；又说植村他们唱着歌从家里出来的；紧接着就是自己刚一出门，恰好碰见他们从对面吵吵嚷嚷地走来。总而言之，并没有到植村家。另外，在三原挢集合的时间也是一开始说九点到九点半，后来又说九点半到十点，最后是十点到十一点，一次跟一次不同。到底这是甚么缘故？”

小岛惊慌失措，想要说甚么。但是说不出来。

近藤：（追问下去）“以上所说的究竟那个是撒谎，那个是真的？”

小岛：（结结巴巴地）“我认为……只有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才能安慰仁科老爷爷和老奶奶的在天之灵……”

近藤：“这么说，方才那些供词都是实在的么？”

小岛：“……”

近藤：“或者是恰恰相反，完全没有这回事，因此，全部都是撒谎呢？关于这一点应该怎么解释呢？”

小岛经这样一问果然神色慌张，甚么也说不出来。

旁听席上的植母、良子、清水保子、清水勉以及宫崎里江，都屏声静气地望着眼前这种情景。

（迭印）

高滨街宫崎食堂的前面。

明朗的太阳照得道路耀眼发白，干干爽爽。食堂的门口挂着一块“公休日”的木牌。

宽阔的弯弯曲曲的乡间单股道路。

打着阳伞的宫崎里江慢慢地在路上走着。

西河内村警察分所里。

里江坐在脱鞋的地方。

西垣警士把“法学讲座”和打开的笔记本放在洗好了的衬衣和裤子上，和宫崎里江对面坐着。

西垣：“生意怎么样？”

里江：“卖面条的时候过去啦，得预备应时的柠檬水、汽水啦。”

西垣：（点头）“……”

里江：“虽然这么说，官司打不完，无论是盂兰节啦，过新年啦，都过不好。”

西垣：“官司打的怎样啊？”

里江：“近藤先生出了很大的力，法院的调査也跟第一审不同，非常仔细，这回快有个公平的判决啦。”

西垣：（点点头，轻轻地把话题岔开）“沏点茶来吧。”

里江：“我不爱喝水，要喝茶我自己会倒，……可是今天有点事……”

里江的眼睛表示出祈求一般的诚恳的心情。

西垣突然注意到太靠近门口。

里江也注意到这一点，上来走进屋子，然后望了望四周。书架上塞满了考试用的书籍。

里江：“书添了不少啊。”

西垣：“啊，调到这边来之后，就老也没有上你那儿串门。”

两人面对面地坐下。

里江想打开这个局面，侷促不安地踌躇半晌。

西垣伸手抓住里江的手腕。

里江被西垣搂在怀里，轻轻地反抗着。

里江：（轻声地）“放开，呶，你放开……”

西垣：（抱的更紧）“……”

里江：（悄悄地）“放开，今天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我求你，这回实地调查的时候……”

西垣突然把里江放开，换了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坐在桌子前面。

里江：“这回请您无论如何照实在的说一说。”

西垣：“……”

里江：“您到我们家去的时候，我们光男不是正在家么！时间也就是十点半至多不过十点四十分吧！”

西垣一骨碌躺下来。

里江：（面有悲色地）“我并不是求您替我们撒谎啊。我只是求您说实话呀。”

西垣沉默不语，两眼望着天棚。

里江：“真的，我求求您啦！”

西垣：（隔了一会儿）“大婶，您疼爱光男吧！”

里江：“？！”

西垣话里的意思，使她感觉到难以令人捉摸的虚假和冷漠。

西垣：“从这个案子发生以来，大婶每次跟我提这回事的时候，我都跟上司提过……，总而言之，无论是谁，最疼爱的还是他自己呀。”

里江吃了一惊，望着西垣。目不转睛地望了他一会，然后长叹了一声，两肩下垂，低下头来。

西垣：“让别人看见不大好，下一趟的汽车是两点五十分开呀。”

里江：（突然仰起脸来。一副立刻就要哭出来的神情望着西垣）“西垣先生，无论是谁，最疼爱的还是他自己，其次就是爱他身边的人……，光男虽然可爱……”

里江既然把话说开了头，索兴就目不转晴地望着他说下去。

里江：“光男虽然可爱，……可是您呢……西垣先生，可是您呢……，对于我来说……，不，我并没有……，我本来也没有想当您的妻子，也没有想让您娶我，象这样的事我作梦也没有想到过。可是……”

西垣一骨碌扭过脸去。

里江猛然地扯住西垣，简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痛哭流涕地诉说起来。

里江：“西垣先生，我爱您……，我实在爱您……，我希望您有出息，当上警长，巡官，那样，我高兴……（哭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不把您当作外人看，我真的高兴。我希望您好好的用功，尽可能的快些当上官。可是，西垣先生，四个人正处在生死关头呀，（哭出声来）如果不撒谎……（哭着）如果不撒谎就被免职，如果不撒谎就不能发迹，西垣先生……，假使是当这样的警察，假使是这样的警察……，（哭着）有出息没出息又有什么关系呢？从今天起……，从今天起……，你就别干它啦，别……”

里江拽着西垣哭倒在他身旁。

西垣呆呆地望着天棚，连动也不动。

（渐隐）

（渐显）

乡间道路。

初夏强烈的阳光照耀下的道路，两辆汽车卷起尘土驶将过来。

大道上通往一条小径的地点。

两辆汽车开来停下。

从车上下来的是三个法官，一个检察官，一个书记官，参加调查的还有近藤、山本两位律师。

大岛司法主任给这些人作响导，他用手指着山那边向他们解释着。

大岛：“那就是发生事件的那天，植村他们去领工钱的武末的家，从这条道走，离这儿有三百六十六公尺远。”

大岛领着大家走开。

武末的家。

山峡里孤零零地一家人家。

在这里，吉井推事正在问证人武末的妻子阿丰。

吉井：“证人晓得昭和二十八年十月二十四日仁科孙吉夫归被杀的事情吧？”

阿丰：“晓得。”

吉井：发生这一事件的那一天，植村清治、宫崎光男、清水守，另外还有久保田勇他们几个人是甚么时候到你家来的？”

阿丰：“七点半左右。”

吉井：“你家里有几个钟？”

阿丰：“有一个。”

吉井：“那时候钟没有停？”

阿丰：“没有停。”

吉井：“会不会快一些或慢一些呢？”

阿丰：“因为孩子们上学，所以我老是根据无线电对准了它。”

及川审判长：（用稍严厉一点的口吻问她）“说他们七点半来的，你当时看过钟么？”

阿丰：“是，钟就在这上边挂着，所以看的很清楚。”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柱子上的挂钟。

吉井：“他们上你家干甚么来啦？”

阿丰：“啊，我不太清楚，听说是找我们当家的结账来啦。”

吉井：“你当家的没在家么？”

阿丰：“上村里开会去啦，那天没在家。”

吉井：“你当家的甚么时候回来的？”

阿丰：“十二点左右。”

吉井：“他回家之前，他们有谁还在这里呢？”

阿丰：“没有，都回去啦。”

吉井：“是谁先走和后走的呢？”

阿丰：“起初……（想了想）久保田先生是最后走的……，大概是清水先生先走的吧……，清水先生九点钟左右走的……，剩下的两位我想也就是十点……十点钟左右走的。”

及川审判长：（严厉地）“你怎么记那么清楚，植村和宫崎是十点钟回去的？”

阿丰：“因为植村他们和我家的孩子下象棋，我一看钟已经十点啦，我告诉孩子，明天还要上学，赶快去睡觉，就不让他下棋啦。这样，他们俩就立刻回去啦。”

吉井：“剩下来没有走的久保田是几点钟回去的？”

阿丰：“在十一点钟响之前他还在我们这里，当家的老也不回来，没有办法，他就问去啦。”

街上。宫崎食堂的前面。

实地调查的人们乘坐的两辆汽车停下来，看热闹的人们围成一圈。

久保田勇正在受调查的人们讯问。

久保田：“钟响了十一下之后，我骑着自行车从武末家出来，从这儿路过的时候，大概也就是十一点十五分到二十分左右吧。”

吉井：“从这里路过的时候，为甚么招呼了一声呢？”

久保田：“倒没有别的事……，因为我等到最后也没有算下账来就回来啦，我想就便把这个事儿告诉宫崎一下。”

吉井：“你招呼的时侯，谁也没有出来么？”

久保田：“是啊，也没有个人答应，门也没有开，就这样我就回家睡了。”

宫崎食堂里。

窄小的食堂挤了一屋子人，实地调査的人正在问证人西垣警士。

吉井：“你的确是到这儿之后，过了二三十分，听见外面有人喊了一声‘阿光’么？”

西垣：“是，听见过。”

吉井：“阿光是谁？”

西垣：“是宫崎光男。”

吉井：“是谁招呼他呢？”

西垣：“我不知道。大婶把门开开啦，可是开开门一看，招呼的人已经走啦。”

吉井：“证人到这儿的时候几点啦？”

西垣：（嘴角有些颤抖）“我想也就是十点到十一点之问吧。”

屋子里的人们立刻紧张起来，大岛的脸上眼看着就没有血色了。

白木检察官：（好象得到启发）“证人来的时候，宫崎光男在家么？”

西垣：“是，看样子大概是从哪儿回来，坐在门口，过了不大一会就睡觉了。”

大岛紧握着的拳头直打哆嗦。

白木：“证人方才说到这儿的时间是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准确的时间记不清了么？”

西垣：“……是。”

白木：“这街上到十点钟鸣笛吧？”

西垣：“是。”

白木：“按笛响的前后来说，想不起来准确的时间么？”

西垣：（擦了擦满脸的油汗，然后含含糊糊地）“我想从分所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钟……”

白木：“证人为了甚么事情到这儿来的呢？”

西垣：“因为我是独身一人，有时求人洗洗衣服，也常常到这儿求他们给弄顿饭吃。”

白木：“你甚么时候回去的？”

西垣：“喝了三合酒，睡了一觉，在半夜两点左右回去的。”

白木：“回去的时间记得这么清楚，怎么来的时间就记不清了呢？”

西垣：“……是。”

白木：“那么，从分所出来一直就奔这儿来的话，得几分钟呢？”

西垣：“得十五分钟左右……，因为半路上还有三四个巡逻箱要打图章。”

山本律师向审判长打了个招呼之后，开始讯问西垣。

山木：“证人能肯定从分所出来的时间就在鸣笛的时候么？”

西垣：“笛响以后四五分钟了。”

山本：“能肯定是笛响了四五分钟以后么？”

西垣：（他擦着满头大汗）“那……我敢肯定。我是笛响完工夫不大出来的。”

大岛面如土色。

法官、检察官、律师以及宫崎里江等人险上都表现出异常的紧张。

及川审判长用严厉的语调问他。

及川：“证人过去曾当了两次证人啦。”

西垣：“是。”

及川：“你每次作证之前，还向上级警察部门打报告么？”

西垣：“是。”

及川：（严厉地）“你在你的报告上，写着到这儿来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分，方才证人在这儿说的和以前写的相差一个多钟头……，这就是说，你在报告上写的就是撒谎啦！”

西垣：“不，那是……（面色苍白）”

及川：“那个报告和方才你的证言，究竟哪个是正确的呢？”

西垣：“那个……（哑口无言低下头来）总而言之，因为报告是最先写的……，（更加六神无主，低下头来）那个……是正确的。”

在这一刹那之间，又象有一股电流一样通到大家身上一般。

大岛的脸上立刻就恢复了生气。

及川：（仍然严厉地）“你的报告是照直说的呢，还是你的上司告诉了你甚么之后写的呢？”

西垣：（低着头）“没有那样的事。”

面现愤怒之色的山本律师向审判长招呼了一下，很尖锐地质问西垣。

山本：“证人在报告上写的上这儿来的时间是几点呢？”

西垣：“……忘啦。”

山本：“证人当去年在这儿的公民会馆举行的第一次实地调查的时候，在被传讯作证之前，大岛主任没有找你到他那儿去过么？”

西垣：“……找过。”

山本：“那么，在你提出报告之前，大岛主任没有找过你么？”

西垣：“……没有。”

山本：（尖锐地）“你是在这个事件发生之后的第几天，被大岛主任找去的？”

西垣：“……记不清啦，忘啦。”

山本：“在你提出报告之前没有找过你，可是，在你在作证之前大岛主任找过你吧！”

西垣：“是。”

山本：“那时候，主任对你说甚么啦！”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西垣的话。

西垣：“那个……忘啦！”

山本：“你撒谎！”

大家紧张地望着他。

里江：（非常悲惨的面孔）“难道说你还算人么！”

（划）

道路。

邮差兼高滨剧场的检场员竹内甚造正在回答实地调查的人们的问话。

吉井推事：“就是这一溜么？”

竹内：“对，就是这儿，就是这儿。”

吉井：“植村那时候正在干甚么呢？”

竹内：“大概是自行车带漏气了吧，他那时候推着自行车。”

吉井：“他对证人说甚么啦？”

竹内：“他向我道了一声晚安，我也回了一声。”

吉井：“那是几点钟呢，记得不记得？”

竹内：“剧场的‘浪花曲’是十点十五分完的，后来演员求我给他们去打酒……，因为现把关门的一两家酒店叫开起来的……，这么说，大概也就在十点三十五分到四十分左右吧。”

大家面现紧张神色。

白木检察官紧紧地咬着下唇。

吉井：“在时间上不会有错么？”

竹内：（泰然自若的语凋）“反正剧场的‘浪花曲’是在十点十五分……”

白木：（禁不住地紧叮问一句）“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你怎么能记传那样清楚呢！”

检察官过分的激动，使证人竹内为之一惊。

（迭印）

人们调查完了，陆陆续续地乘上汽车。

但是山本律师站在证人竹内原来站立的道上，一字一句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着。

山本：“十点钟从武末家里出来的植村，因为两个人骑车把链子弄断啦，和一齐徒步回来的宫崎在食堂前边分手……，十点三十五分到四十分，在这里碰上了邮差兼高滨剧场检场员证人竹内甚造的……”

近藤：（苦笑）“不，法院那方面对于证人竹内有一种错觉，认为竹内和植村在这儿相会的时间是十点二十分乃至三十分哪。”

山本：（笑出声来）“扣的真仔细啊，甚至于十五分钟都……哈哈哈……。”

近藤：“可是，山本先生，好不容易到这儿来一趟，我想到别处转一转。”

山本：“啊，那么你就偏劳啦。”

（划）

农家的屋檐下（傍晚）。

五十岁左右的一位农民和近藤。

背后站着被告的家属。

近藤：“听说那一天府上有法事。”

农民：“呃。”

近藤：“仁科先生甚么时候来的？”

农民：“来的时间我记不清啦，回去的时间也就是四点来钟吧。”

近藤：“午饭……”

农民：“和尚是十一点钟来的，午饭也就是十二点到一点之间用的吧。”

近藤。“仁科先生当时的情况怎样呢？”

农民：“啊，午饭吃的很好，聊天聊到四点多钟，把吃剩下的装在食盒里带回家去啦。”

近藤：“装在食盒里带回家去的是些甚么东西呢？”

农民：“庄稼菜呗，油炸的东西啦，桔子啦，牛蒡啦，胡萝葡啦……”

（划）

另一个农家的前院（黄昏时分）。

近藤一边记着笔记一边和这家的姑娘（十九岁）谈话。此外就是被告家属们。

近藤：“是干搓绳子的活么？”

姑娘：“呃，仁科老太太求我们，从早晨八点我就去啦。”

近藤：“老爷子甚么时候赶完法事回来的？”

姑娘：“四点钟啦……，回家以后就劈劈柴。”

近藤：“仁科老先生家的饭早呢还是晚呢？”

姑娘：“上年纪的老两口子，饭吃的很早，那天五点钟老太太就动手作晚饭。”

近藤：“这么说，七点以前饭就能吃完吧。”

姑娘：“呃，我想是这样。”

近藤：“你回去的时间呢？”

姑娘：“五点半。”

近藤：（点点头）“仁科老先生这里，夜间……”

姑娘：“早晨起的很早，所以晚上睡的也很早，八点到八点半这个当儿就已经躺下啦。”

（划）

堤防上的道路（天黑下来）。

近藤和一个把手推车放在跟前的农夫。此外还有被告的家属们。

近藤：“听说解剖仁科老先生尸体的时候你在场。”

农夫：“呃。”

近藤：“胃里的情况你看仔细了么？”

农夫：（点点头）“呃，老爷子吃的东西全都化啦，我想那就是赶法事的时候吃的那些东西。”

近藤：“据说老太太死的时间是在饭后一个钟头乃至两个钟头……”

农夫：“呃，拿出来的油炸的东西和桔子还一点也没有变。”

近藤：“那就是说完全没有消化哪。”

农夫：“？”

近藤：“差不多是原样未变啦。”

农夫：“呃，呃，大家都说，这一定是赶法事带回来的好吃的东西晚上又吃了一顿。”

近藤：“给您添麻烦啦。”

人们彼此频频点头施礼。

夜色已浓，已经看不出彼此的面孔了。

广岛看守所的门前。

柏油路上铺着白砂子，盛夏的阳光照在上面闪闪发光。

看守所里接见人的候见室。

清水保子正在向近藤道谢。

保子：“实在是多蒙先生帮忙啦……”

近藤：“接见么？”

保子：“是，天热啦，送点夏天的衬衣。”

近藤：（习惯地）“这回二十七日就终审啦。我和山本先生担任最终辩论。”

保子：“真是，老让先生费心。植村家的人和宫崎家的人老是说，对于先生这份恩德，简直一辈子都不能忘。”

近藤：“我见一见植村去，回头再……”

保子：“呃，呃。”

恭恭敬敬地行礼。

律师接见室。

近藤和植村对面坐着。

近藤：“身体怎么样？”

植村：“很好。”

近藤：“清水的妈看清水守来啦。”

植村：“是么。”

近藤：“二十七日就终审啦。”

植村：“真是，好久以来就麻烦您……”

近藤：“最终辩论的时候，我不愿意仅仅是走走形式，我分析了各种记录，你看有没有甚么希望加以强调的地方？”

植村：“已经再没有甚么啦。”

近藤：“是么？（点一点头）”

植村：“只是……”

近藤：“？”

植村：“我有的时候又悔又恨。”

近藤：（感觉有点奇怪的样子望着植村）“……”

植村：“那一天，假如我们上西田中去算账的话可就好啦，如果早一点回家睡觉那将会怎样呢？”

近藤：“哦！”

植村：“如果有材料足以证明我们无罪那当然好啦，……世上不是有很多人本来没有罪，可就是因为找不到人证物证，而被蛮不讲理地赶进监狱去的么？”

近藤：“嗯……一旦被警察抓去，只要你没有掌握足以证明你绝对没有干过的证据，那是没有办法的，可是，日常生活中也不能老是在这方面花费脑筋哪！”

两人苦笑。継之而来的是短暂的沉默。

植村：“大概得多少天才能判决呢？”

近藤：“这个，还不知道呢，那么……”

说着站起来。

植村：“那个……”

近藤：“？”

植村：“金子给我寄信来啦。”

近藤：“哦（刚站起来又坐下）。”

植村：“她说她要和另外一个男人结婚。”

近藤：“哦……”

短暂的沉默。

植村：“先生，这个……（找不出更合适的话）总而言之，这就是人生吧。”

近藤：“……”

植村：“她有五个妹妹，她自己不能老是独身不嫁呀，我想这也怪不得她。”

近藤一语不发，保持沉默。

植村：（面上稍露痛苦的神色）“可是……，假如我不倒这份儿霉的话，不管日子过的怎样穷，我们俩一辈子也不会离开的。”

近藤：“……”

植村：（强制地压抑着内心的痛苦）“那么，这也好，这……”

近藤：（呆呆地望着植村）“……”

植村：“假如这回我能出去的话，先生，我就要用转世投胎的心情……，别的事情我甚么都不去想，我想一心一意孝顺我的老母亲。”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来打开。

近藤：“日记？”

植村：“不是，这是狱里的收支张。”

是一本在笔记本上划好道道的收支账。

植村：“请看看吧，就象我这样的穷家……三百元……五百元……，没有钱的时候是二百元。如果不是把吃饭的钱省下来的话，怎么能够给我寄钱呢？”

近藤把那本收支账接过来，轻轻地翻着。

远离人烟的深山。

小鸟的鸣声此起彼伏，丛郁的树林里，有一尊长满青苔的如来佛石象。

有人沙沙地踏着落叶的脚步声，原来是植村的母亲走来。

植母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着一点生米的白纸包，供在如来佛象前的座台上。

于是跪下嘟嘟囔囔地祷告。

小鸟的鸣声。

过了一会儿。

但是仔细地听一听，植母也并不是在念祈祷的经文。而是用亳无抑扬的音调一个人在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植母：“……我呀，从年轻的时候，不，还是当孩子的时候起，就净是受苦受罪，碰上的净是痛苦和悲哀。所以我呀，已经是不管甚么样的痛苦和悲哀我都习惯啦。我很知道，比我们有势力的人我们是得罪不起的，所以我甚么都想得开。我能忍受，也能忍耐。可是，只是这一回，把我没有犯罪的儿子就硬给判处死刑这回事，我无论如何是忍耐不下去啦。我忍受不了啦。求菩萨保佑……求……”

（迭印）

法庭（终审）。

的确是和普通的公开审判有特别不同之处，法庭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白木检察官站起来陈述对于本案的最终意见。

白木：“……其次就是被告们提出来的证明，除小岛以外，其他四名的证人都说：他们没有和小岛一起犯过罪，都在自己的家里睡觉。被告人等所举出的证人，都是被告人的兄、弟、父母、情妇等，所说的话难以使人相信。”

植母、良子、清水保子、清水勉、宫崎里江等坐在旁听席上，眼也不贬地在听着。

白木：“其次要说一说本案的特殊性。本案是多数人事前计划好的，而且方法巧妙行动大胆，杀人的方法也非常残酷。……被害人等毫无罪过，睡觉的时候刚一惊醒的刹那之间就被剥夺了生命。”

被告们在听着检察官的论述。

近藤正在记笔记。

白木：“这纯粹是为了夺取金钱而杀害两人性命的案件，没有酌情减刑的必要……，对于这样严重的犯罪行为也没有适用教育刑的必要……。（改变了语气）因此，我认为根据第一审检察官的意见，对于被告五人应当处以死刑。”

检察官在全场鸦雀无声中落座。

紧接着近藤律师和山本律师悄悄地耳语了一阵之后，近藤律师站起来。

近藤：“我是本案被告植村、青木、宫崎、清水四人的辩护律师。方才检察官说本案是许多人事前计划好了的，而且方法巧妙行动大胆，杀人的方法也非常残酷。但是据我的看法，我认为的确是大胆、残酷，然而决不是有计划的而且方法巧妙的犯罪。倒不如说犯罪内容近乎儿戏……，完全是骗小孩子的方法。（他看了看被告）最好的证据，不就是犯罪以后谁也没有被那布置起来的夫妇吵架这一极其幼稚的伪装工作迷惑住么？（瞥了一下他的笔记）其次，我要谈一谈本案的犯罪行为和时间上的关系。被告小岛被检举的当时，最初说溜进去的时间是八点乃至九点。以后其他的被告被检举了，经过审讯有证人提出证明的时候，于是就逐渐地把溜进去的时间往后挪，从八点到九点改为九点到十点，十点到十一点，差不多往后错了三个钟头。为甚么会这样子呢，因为即使法院承认植村是从武末那里回来的，而证人竹内的确是十点二十分乃至十点三十分在高滨街道上碰见了植村，这样，要不往后错时间就对不上……，所以，第一审判决的出发点就是认为：当天夜里的犯罪行为开始时间是十点四十分，五个人在三原桥集合，商量好了犯罪行为的具体内容。”

小岛睁大两眼呆呆地听着。

近藤：“其次是犯罪完了的时间，因为根据西垣警士的报告，十一点四十分之前工夫不大，犯人之一宫崎光男回到自己的家里，……从三原桥到宫崎食堂徒步走如果认为最少需要二十分钟的话，那么，犯罪行为完了在三原桥解散的时间也就是十一点二十分。因此，犯罪行为开始的时间是在三原桥集合的十点四十分，完了的时间是在三原桥解散的十一点二十分，这样说，全部的事情就得在这四十分钟的时间以内办完。”

及川审判长，吉井、立石两推事都竖着耳朵听近藤的发言。

近藤：“那么，下面我要谈一谈，在这四十分钟的时间之内，究竟能不能完成这样的犯罪行为。如果根据第一审的判决，十点四十分在三原桥集合，商量好犯罪行为的具体内容……，总而言之，以前只是说仅仅商量去偷仁科，然而在这里说的却是连每个人的具体分工和善后办法都商量好了，这简直是可笑的事情。因为从三原桥到被害者住处有六百四十公尺，即使四十分钟走一里（注1）的速度徒步走的话，也得六分钟。这样就没有工夫停下来再商量事情，因为必须在十分钟之后还要对被害者行凶呢。以我看恐怕是这样的……”

三原桥（夜里）

植村领头，和其他四人一起躂躂地跑步。

小岛提着个装烧酒的四合瓶跑着。

植村一面跑一面对每个人下命令。

植村：“小岛晓得他家后门，你先溜进去把门打开！”

提着烧酒瓶跑着的小岛点头。

植村：“我和青木进去之后，找砍仁科孙吉的长柄斧子！”

植村跑着步挨个儿指示。

植村：“清水把风！宫崎要找勒死老太婆的绳子。如果还没有把钱抢到手被害者就醒来，就杀死仁科老两口子，然后就布置成老两口子吵架结果互相杀害那样的疑团！目的达到了以后，小岛留在里边，从里面把门栓好之后，再从地板下面钻出来！等小岛出来之后大家到三原桥集合……然后分钱，商量善后的办法再解散！”

人们躂躂地跑着。

法庭。

近藤：“这决不是笑话也不是胡说八道。第一审的法官们认为他们有过军人生活的经验，便断定他们就是用这种方法干的……。就这样他们好容易到了仁科的住处。然而下一步骤就更可笑了。他们为了不把仁科老夫妇惊醒，就得用搬子或其他的家伙撬开门，尽可能快地溜进老夫妇的卧房。”

仁科住宅。

四个人用使人看不准确的高速度，行动的非常之快。一组用搬子把玻璃窗撬开；另外一伙把竹竿子取下，把台阶下的挡风板摘下来。干的之快使人都看不准，一溜烟一般钻进了仁科家。

法庭。

近藤：“按十一点五十分的说法，为了首先必须杀人，事实上就必需这样的速度。至于小岛，就更要象神仙一般了。”

仁科家里。

连一点响声都没有，小岛很快地从地板下面钻进来，走进厨房，象电光石火一般地找到汽水瓶子把酒倒进去，踌躇了一刹那，然后一转眼工夫就把它喝光，仍然是转眼之间，就打开了厨房的后门把汽水瓶抛出来。

法庭。

人们鸦雀无声地听着。

近藤：“可是，往后就更成笑话了。不，与其说是笑话，倒不如说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它。小岛的供词是一会儿一变，因此，简直就让人无法判断事实。就连第一审的法官们也和我一样，也认为不晓得把小岛的哪些供述作根据才好，只是在判决上写着十点五十分植村打死了仁科孙吉；同时，小岛把仁科孙吉的老妻种子的脖子勒住，以后是青木、小岛、清水三人轮班地用一把长柄斧子砍孙吉的头部和脸，同时另一方面植村和青木勒紧种子脖子上的绳子而扼杀了她。”

被告家属们在旁听席上一动也不动地听着。

近藤：“既然是这样，究竟是正要偷钱时候因为老头子发觉才杀死他的呢，还是一开始就打算杀了他然后再偷钱呢？而这些事情判决书里完全漏掉，一点也看不出来。就说这些先不去管它吧，但是我希望冷静地考虑一下，象这样的杀人方法，实际上是否能作得到？……六张席宽窄的一间屋子，正中间还有一个炭火炉，周围交叉放着两套铺盖，还有一个好大的磁炭火盆……，这样狭窄的地方闯进来五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仁科家六张席大小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混乱已极。

正中间有个炭火炉。周围有两套铺盖交叉放着，靠北面老太婆种子的枕旁就是一个立柜，此外，屋子里还有一个大的磁炭火盆。

屋子里只点着两烛光的一个小灯泡，所相当昏暗。

在这样狭小的屋子里，仁科夫妇和进来的五个人扭打在一起。

斧砍和扼杀同时进行。

然而孙吉并没有立刻死去，种子也在死命地抵抗。

另一伙人轮班地砍孙吉。

砍完了的立刻把斧子交给下一个，象橄榄球运动员抢球的一般扑过来掐住种子的脖子。屋子里是难以形容的混乱。因为本来没有容纳五个人落脚的地方，而挤进来的五个人又是杀人的动作，所以人们是挤挤撞撞。铺盖也弄的一塌糊涂，孙吉的血溅满了草席、铺盖，杀人者的衣服。

有时斧子砍的不准，也可能砍了自己的伙伴。这种情形是用难以想象的不自然而且看起来不舒服的演技表演，用高速摄影展现在观众面前的。

法庭。

不晓得小岛是不是在听着近藤的发言，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

近藤：“这虽然是非常不自然的杀人方法，如果不同时进行，可能是时间更加不够才如此吧。尽管这样，把两个人确实杀死，最少也得用十分或二十分……，不，就算最少要十分钟吧。但是，在这里我必须附带提出一个重要可疑之点，那就是仁科孙吉是大量出血之后死的，而且因为现场是那样的极其混乱，所以小岛自己的脸上、手脚、衣服，全身沾了那么多死者的血迹，然而任何人都以为奇怪的事实是其他的人连一个血点都没有溅上。”

仁科家六张席宽窄的屋子。

杀完人之后在搜钱。

植村和小岛详细地翻弄立柜，最后甚至于把草席也撬起来找钱。

上身衣服甚至于脸上都溅满血迹的小岛和完全没有这种现象的植村如果构成强烈的对比，那么呆呆地看着他俩搜钱的另外三个人的姿态就更让人奇怪了。

法庭。

近藤：“杀人以后，植村和小岛搜钱，在第一审的判决书上说从仁科那里偷了一万六千一百元。甚至于搜一搜钱，也得用五分或十分钟吧，……但是他们还不能出来。因为还有一桩顶麻烦的布置成两口子吵架的伪装工作必须干完。当他们两个正在搜钱的时候，另外三个人干这桩活本来也可以，可是事实又不能这样，因为必须是搜完钱之后才能干伪装工作，而且是五个人每人的活计早就都规定好啦。于是五个人一齐动手把仁科种子的尸体吊起来，……完了之后还得往草席上撒灰；还得从厨房里把菜刀拿来抹满了血。照小岛的供词上说，植村这时候还提议把缝纫机也抬出来。”

被告席上的清水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近藤：“这种伪装工作无论如何在十分钟二十分钟以内是干不完的，但是要在这上面把时间算多了的话，其余的时间就不够啦，那么我们就算他用了七分钟吧。……但是在这里我提请大家注意。那就是为了作假而撒的炭灰上，只有一种脚印，也就是说事实上只有一个人的脚印。”

山本律师眯缝着眼睛在听近藤的发言。

近藤：“那么，伪装工作搞完就出来啦。可是我们就从现在按十点五十分开始的这个钟点算一算看看吧。杀人十分，搜钱五分，伪装工作七分……尽管每项活动都象神仙一般干的那么快，总共还得用二十二分钟，这时候钟的时针应该是在十一点十二分上。这就不得了，必须连一秒钟也不能浪费赶快从这里跑回三原桥，……除小岛之外，其他的人就甚么也不顾先跑了。”

白木检查官眼也不眨地听着。

近藤：“可是小岛还得洗洗手，喝口水……察看察看从里边是否把门扣好，然后从地板下面爬出来。”

仁科的家。

小岛象地老鼠一样，有时象动画电影错了格一般很快的动作，跳跃式地干完了这些活之后钻出来。

法庭。

近藤：“即使他发挥了超人的力量，也得花费两分钟吧，所以，从地板下面钻出来的小岛，因为已经没有跑回三原桥的时间，那么，只好……”

仁科家的前面

小岛：“嘿！”

飞往空中。

三原桥。

大家都在等他。

小岛倏地一下从半空中下来，站在大家面前。

法庭。

小岛苦笑。

别的被告哈哈大笑。

近藤：“没有什么可笑的。主犯植村把抢来的钱分给了大家，甚至于把如果被逮捕以后的事情都详细地商量好；甚至于大家的衣服都经过详细检查，然后才解散……。如果说十一点四十分西垣警士到达宫崎食堂之前，被告宫崎光男必须赶回自己的家，那么，要不是这样神仙一般拼命的干法是絶对来不及的。”

大家仍然是鸦雀无声地听着。

近藤：“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糊涂到如此程度的匆匆忙忙的犯罪行为么？所以，如果有人对于我方才陈述的这些认为多少有点言过其实的话，我希望他冷静地比我更从常识这方面来判断一下事情本身。那样的话倒会把事情弄的更清楚。因为就拿开头在三原桥那里商量事情的过程来说，单就常识来判断就得需要整整十分钟以上的时间吧。回来之后分钱以及商量善后办法，这些，应该认为十来分钟也是不够的。就说来回走吧，也得十五分钟。这样一算，不用说还要杀害仁科孙吉夫妇，就连进仁科屋子的时间不是一点也没有了么？”

白木检查官一面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一面听下去。

近藤：“那么，这种毫无道理的根据，原因发生在哪里呢？就是因为有了十点二十分乃至三十分的植村的证明，十一点四十分的宫崎的证明。那么为甚么从一个证明再找另一个证明而据以判断他们犯罪呢？这就是因为闭着眼睛不看小岛这一单独犯罪的事实，而是想把实际上没有参加犯罪行为的植村、青木、宫崎、清水硬往犯罪上扯。”

被告家属在旁听席上听着。

近藤：“难道不应该把我方才所说的人类几乎不可能干得了的五人犯罪，和被告小岛在警察署第一次的供述内容：因为没有钱用才决心去偷；喝完烧酒之后过了八点钟溜进仁科家；想要偷钱可是被仁科夫妇发觉；以为事已泄露于是迷迷糊湖地砍死了仁科孙吉；不得已就便也把向他磕头作揖央求饶命的老太婆也掐死；偷走现款七千六百五十元；因为酒醉和头脑昏瞆才极其幼稚地布置下夫妇吵架的疑团；大概干了三个多钟头之后十一点左右溜出来；十二点到小林汽车行，花四百五十元雇车到笠冈的金波楼等等这些事实作一比较之后，来判断究竟那一面是真实的么？”

近藤把笔记掀过五六页。

近藤：“其次从法医学的观点来看，我坚决认为是最初小岛所供述的个人干的犯罪行为。解剖仁科孙吉尸体的结果，根据胃里食物消化的情况，断定死亡时刻是在饭后过了两个钟头以上，但是死者之妻种子的死亡时刻，很明显也就是饭后一个钟头到两个钟头之间。事实上那天仁科种子五点来钟就开始准备晚饭；孙吉参加了亲戚家的法事吃了酒席，并且他因为有点伤风，因此很准确地断定他晚饭没有吃就躺下睡觉；此外就是事实上仁科夫妇除了夏天而外，差不多总是八点到八点半之前就睡觉。所有这些情况，我从第三者的证明知道的。”

旁听席上的家属们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近藤：“认为是五人共犯的人一定会问，为甚么单是这一天一贯早睡的老两口子直到十点还没睡，而且到那么晚，才吃晚饭……，回答是很简单明白的。仁科种子吃晚饭的时间是五点半到七点之间……，小岛杀害她的时间是八点到九点之间，法医学丝毫不差的证明了这一事实。（近藤转过身来望着审判长）下面我要陈述一下对于本案所辩论的最后的看法。……（严厉地）小岛完全是撒谎！那么是谁强迫使他撒谎谁就造成了今日的结果！但是甚至于强迫他撒这种谎的人，直到现在还没有想到小岛是彻头彻尾的撒谎！这个案件的发生任何人都以为是由于弄翻了马车引起的，我也曾相信是这样的。不错，小岛为了赔偿损失也深感头痛，但是却有这样的事实！”

（划）

金波楼内靠门口处的一间屋子。

近藤、爱子和侍婢夏江。

近藤：“十九、二十、二十二、二十四日，他一连来了四天么？”

爱子：（点头）“他是很守信用的人，他说哪一天拿钱来的话，那就决没有错。”

夏江：“对，对，他常常向我夸口：怎么样，大婶，说一定来真来了吧？”

近藤：“二十四日也是事前约会好才来的么？”

爱子：“对，二十二那天因为没有钱，把手表、裤子、帽子都留在这儿回去的。大婶，他说过吧，后天无论有甚么事也得……”

夏江：（点头）“对，对，我不是把裤子和帽子都存在账房了么。所以他跟我说了好几次：大婶二十四我一定来呀！”

（划）

法庭。

近藤很平静地望着小岛。

近藤：“我敢肯定，小岛决不是因为赔偿马车的损失走投无路才作下了抢劫杀人的事。他如果连赔偿马车损失那么一点钱都周转不灵的话，即使他从哪里弄来的钱虽然不清楚，我就不相信从当时挥霍嫖妓所花的那么多的钱里，一千来块钱的酒账都还不起。……我认为被告小岛是为了筹措二十四日上妓院嫖妓的钱，就决心一个人去偷仁科孙吉的，而且立刻采取了实际行动。这就是三原桥案子的实际情况和真相。……我的辩论完啦。”

法庭内寂然无声。

刹那之间，紧张的气氛有些缓和。

安原律师站起来。

安原：“我是被告小岛武志的辩护律师。我简单地谈一谈。”

法庭里的人们立刻又紧张起来。

安原以国家指定辩护律师特有的那种并不吸引人的语调，不紧不慢地说下去。

安原：“被告小岛一开始就承认了本案的犯罪行为，被警察署检举以来直到本庭审判，始终因自己的行为而后悔。在看守所里，每天早晚都向被害者亡灵膜拜，为亡灵的冥间之福而祷告。此外，从犯罪的内容来看，他自己也不是主谋。……对于这样的被告处以死刑，我认为过于苛刻了一些。希望未来的判决对于小岛科以无期徒刑。”

安原说完坐下。

山本律师等他坐下之后慢慢地站起来。用他那条理清楚语惊四座的语调开始发言。

山本。“我只简单地说一说要点，第一是钱数的问题。小岛到底从被害者那里偷了多少钱呢，……有时候说是七千块，有时候说是一万块，两万块，又说五万块……，法官对于这件事也颇感棘手，所以在第一审判决的时候估计为一万六千一百元。那么从这个数字扣除小岛得的七千六百块钱下剩多少呢？其余的人不是每个人只得两千块多一点么！在五人一伙的甚至于干了残酷已极杀人勾当的强盗案件中，并非主犯的小岛竟独得将近一半的赃款，世界上那里会有这样浑蛋的分赃法？……（说到这里他稍停了一停）其次我要提一提关于西垣警士的事情。西垣在实地调查的时候陈述了事实，他证明说，十点三十分乃至十点四十分到宫崎食堂来的。但是法院竟不顾事实严厉地追问，结果又把时间向后错到十一点四十分。他既然是一个人，他就应该始终坚持真理吧，可是作为一个现职警察来说，不是也有某种力量阻碍着他，使他难以坚持下去么？事实也正是这样。”

山本的语调表现出热情和力量。

“西垣警士十一点四十分的说法，如果没有犯下面所说的重大错误，就不可能承认这是对的。……总而言之，该警士到宫崎食堂过了二三十分钟之后，他和宫崎里江都听见从门口路过的久保田勇在外面喊了一声阿光，如果按他所说十一点四十分到的，那么外面叫人的时间就是十二点或十二点十分了。但是，久保田从武末家骑自行车出来的时候是十一点，从宫崎食堂门口路过喊了一声的这个时间，毫无疑问，也就是十一点十分或二十分，……根据武末的妻子阿丰、久保田勇这两个人的证明，这是丝毫也无法驳倒的事实。既是这样，西垣警士根据什么理由把十一点左右久保田勇的喊声说成一个钟头以后的十二点来钟才听到的呢？……第一审的法官们为了错误地援用西垣的证言，竟蛮横无理地硬抹煞武末丰和久保田勇两人的证明。”

他从从容容地巡视了一下法庭。

“可是我不能设想，难道第二审上仍然会重复同样的错误。（转身对审判长）根据以上所说，本案从各方面来看，很明显是小岛一个人作的案，其余四人絶对不能判罪。

“因此，我要求将来的判决，除小岛而外，植村清治、青木庄市、宫崎光男、清水守等四人应判决为无罪立刻释放！”

（渐隐）

（渐显）

三原桥。

桥下繁茂的草丛随风俯仰，远天一抹初秋云彩。

桥上，青木的老祖母从对面匆匆忙忙地走来。

宫崎食堂。

植母、清水保子、宫崎里江三人面有喜色。宫崎里江正在准备捆东西用的细绳子。

保子：“宫崎太太，使绳子可是不吉利啊，孩子们不就是让那个给捆走的么？”

里江：“已经预备了两个包袱，我想光书就得带回不少。”

植母：“要是坐早晨五点第一趟公共汽车，四点钟就得准备齐全哪。”

里江：“午饭要多带去一些吧。”

保子：“我们家里的人都以为明天只是审判长念一下判决书，一个上午就能完，为了防备万一，也装了些饭盒子。并不是往里给他送东西，是打算让他饱饱地吃一顿从家里带去的他好久没有吃过的白饭。”

里江：“真的，说起来真象作梦一般。”

说着话看了看外面，青木的老祖母走来。她走上前来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大家点头为礼。

老太婆：“我想求大家明天把我也带去。”

保子：“啊，那太好啦。方才大家还说青木家怎么没有动静呢。”

植母：“坐五点十分头一趟汽车，可别晚了啊。”

老太婆：“呃，呃。”

里江：“带个包袱，多少都总有点东西嘛。”

老太婆：“呃呃。真给大家……（想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又说不好，于是便把话题转向别处）……我们那里呀，大家都知道离仁科老先生那里很近吧，想起去年老两口子遭的这份儿灾……”

植母：“大婶，可不许你掉泪。明天这个时候大婶你就和结结实实的阿庄一块儿……”

老太婆：“呃，呃……（擦了擦眼泪）”

里江：（颇有感触地）“真是和他们当兵回来去接他们那时候的心情一样。”

植母：“说的真对，我方才也是就跟你……哈哈哈。”

大家都笑起来。但是在笑声中每个人眼里都闪着泪珠。

（划）

晴朗的早晨，客车在中部线上奔驰着。

（迭印）

列车里。

植母、保子、里江、青木的老祖母四个人坐在车厢的一角，笑嘻嘻地在谈着甚么。良子在前面一个座位上坐着。

这种气氛真象乡村的妇女会会员们集体出门旅行的一般。

火车慢下来，开到一个车站。

许多乘客一窝蜂似地涌上车来。

良子无心地望着入口处，她突然一怔，情不自禁地站起来。

和乘客们混在一起上来的永井金子发现良子由为之一怔，停了下来。

火车响了一声汽笛，缓缓开动。

火车的通路上。

良子和金子正在谈话。

良子：“嗯，你是听律师说的？”

金子：“我写信打听过。”

良子：“是啊。（轻轻地点头）”

隔了一会儿，车轮声有节奏地响起来。

金子：“这回我要和另外一个人结婚。”

良子：“我知道。我哥哥的信里提到过。”

金子：“……”

良子：“他说，希望你能和一个了解你的好人结婚，过幸福的日子。……”

金子凝视着飞快地落在后面的铁轨。

路轨有节奏地响着。

良子：“我哥哥还不晓得你今天去吧？”

金子：“嗯。”

火车轰隆轰隆地开上铁桥。

金子：（颇有感慨地）“现在我所能作的，至多不过……”

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

然后用她那特有的坚强的语调说下去。

金子：“我要亲眼看到阿清被宣告无罪。我想世界上再没有比我更清楚地知道，他那天晚上甚么也没有干。”

良子：“……”

金子：“然后我想对被宣告无罪的阿清只说一句：好啦，阿清！”

火车响着汽笛轰隆轰隆地在铁桥上奔驰着。

看守所前面。

停在那里的押解犯人的汽车开走。

汽车里。

车里挤满了未判决的犯人十五六名。

植村、青木、宫崎、清水四人无限感慨的但多少也有些高兴的神情，回顾着落在后面的看守所。

小岛一副复杂的表情，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

法庭。

开庭的布置已经准备停当。

但是法庭里空荡荡地寂然无声，连个人影也没有。

工夫不大，通知开庭的铃声响起来。

铃一响，植村的母亲这一伙人，好象等了多久的一般，从旁听席那边的门陆陆续续地走进来。

保子：“找个能听得清审判长说话的地方吧。”

大家东张西望地在找座位。

金子自己想要另外找个地方。

植母：（连忙地）“金子，到这儿来，这儿来……”

律师休息室。

近藤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地在想甚么。

山本：“不，来得及，来得及。”

他说着话走了进来。

山本：（看了看表）“剩两分钟啦。”

近藤一言不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山本把帽子挂在衣架上，从皮包里拿出文件来。然后说了一声“走吧！”

近藤：（声音很低地）“啊……”

法庭。

山本在前，近藤在后，走进法庭。

近藤环顾了一下法庭内部。

审判官、检察官的座位仍然空着。但是书记已经坐在那里准备好文件。所有被告都是一副紧张的表情在等待着。新闻记者座位上，偕同摄影记者一齐来的新闻记者已经坐在指定的座位上。旁听席上坐着各被告家属等等……。这时候白木检察官走进来，于是法警喊了一声“起立！”

大家一齐站起来。

及川审判长偕同吉井、立石两推事走进法庭。

他右手拿着判决书。

审判官们就座。法警喊了一声“坐下！”

大家坐下。

审判长打开判决书及其他文件。

法庭里沉静异常。

审判长：“植村清治、小岛武志、青木庄市、宫崎光男、清水守请站起来。”

被告五人站起来。

被告席上的家属们不由得屏住声息。

审判长：“现在开始举行植村清治等五人关于强盗杀人案件的判决。”

报社的摄影记者们举着照相机准备拍照。

审判长咽了口唾沫之后，开始读判决书。

审判长：“判决：

植村清治

小岛武志

青木庄市

宫崎光男

清水守

上述被告人等被控关于强盗杀人案件，冈山地方法院提出有罪判决，由检察官土屋义明对各该被告依法提起公诉等情，据此，本法院由检察官白木礼一参加之下进行审理现在判决如下：

主文

关于被告人植村清治的上诉予以驳回，按原判处以死刑。

关于被告小岛武志的上诉予以驳回，按原判处以无期徒刑。

原判中关于被告人青木庄市、宫崎光男、清水守三人重判：青木庄市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宫崎光男、清水守各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当宣布植村处死刑的一刹那，旁听席上的家属们都表现出惊奇和莫名其妙的神情。好象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近藤律师面色苍白、紧张，他注视着读判决书的审判长。

山本律师眯缝着眼睛，竖着耳朵，倾听审判长的发言。

被告席上的人们都象木偶一般，纹丝不动。

只有小岛一个人好象失了魂一般的发呆。

但是审判长仍然用他稍微颤抖的手拿着判决书，用带点嘶哑的声音，继续念着大家已经丝毫不感兴趣的判决书后半部。

审判长：“原审的诉讼费用中，除付给国家指定律师冈村喜一的费用之外，其余部分由被告植村清治、小岛武志、青木庄市、宫崎光男、清水守共同负担。至于在本院的诉讼费用中，除付给国家指定律师坂田英雄的费用之外，其余部分，五分之四由被告小岛以外的其他四人共同负担……”

旁听席上的各被告家属已经不是吃惊和悲伤，而是瞠目结舌，完全象中了魔的一般呆呆地发怔。

（迭印）

律师休息室。

近藤慢慢地吸着纸烟。

他象要把烟吸到肺里各个角落去的一般深吸着，然后又慢慢地把它喷出来。

有人轻轻地拍了他一下肩膀。

山本：“今天哪，……不到外边去吃饭么？”

近藤把烟头往烟灰碟里杵了杵。

山本：“……我请客。”

法院附近的食堂。

山本：“喂，来啤酒！”

近藤：“算了吧，大白天的。”

山本：“行，行，今天……”

服务员把啤酒拿来。

山本给近藤斟上，然后把自己的杯子倒满。

山本：“那么……”

近藤：“谢谢。”

两人喝起酒来。

山本：（对近藤十分关心的样子）“要不掲开盖子看的话是不明白的，太岂有此理啦，真是……”

近藤沉默不语，自斟自饮。

山本：（用亲切的眼光望着近藤）“根据我的经验，出庭的次数可也多啦，常常就碰上这样的事啊。”

近藤：“不过……”

山本：“不，你的情绪我很了解……你干的实在好……就是法院的人们对于你这种据理力争的精神和热情也大加赞扬。”

近藤要想说甚么。

但是他咽了回去，大口地喝起酒来。

山本：（和言悦色地安慰他）“尽管这样，结果如何当然是另外一回事……就说被告和被告的家属们吧，也是非常感激你的。”

酒已喝光。

近藤一句话不说，伸了伸一个手指头又叫了一瓶啤酒。

山本：（瞥了一下近藤的脸色）“那四个人是绝对没有罪的。即使是审判长他自己……也可能认为实际上他们是无罪的。”

新要的啤酒拿来了，近藤给山本斟上，然后给自己倒满。

山本：（干了一杯之后，十分关心地）“但是一旦决定有罪，再推翻原判改判无罪呀，……一定就象有一堵很厚的墙挡住的一般……也就是审判官这堵墙吧。（喝了一杯酒）总而言之，要打破这堵墙得有很大的勇气呀。”

近藤已经无心听山本说下去，但是山本还没有觉察到，下意识地嚼着盐豆仍接着说下去。

山本：“把这些地方揭穿了说，根源就在于日本的官僚机构。一旦错判成有罪，那么将错就错总比重判要省事得多呀。（呷了一杯酒）是吧，……怎么样……懂了吧？”

山本发现近藤对于自己的话根本就没有听，而是完全沉浸在另外的思索中。

山本：“怎么啦……嗯？要咖哩饭呢，还是鸡丁炒饭……”

近藤：（突然开了腔）“这个案子，我要把它搞到最高法院去。”

山本：“？”

对于他这种答非所问，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向服务员叫了两个咖哩饭，然后接着说下去。

山本：“对于人来说，诚意和正义感是非常重要的，这一点，我非常同意。不过，近藤，在这第二审上，你无论是在肉体上和经济上所花费的心血和负担，都大大地超出了你作为一个律师的职务范围啦。”

近藤：“……”

山本：“当然，搞到最高法院去有绝对把握那很好，但是只就审判来说，正象方才所说的一样，不掲开盖子你就看不出胜负的。……我老实地忠告你，你呀，还要蒙受更多的体力的和经济的负担哪……喂，近藤……喂！”

说着站了起来。

端来咖哩饭的女服务员望着走出食堂的近藤的背影，露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

看守所的院子。

近藤斜刺里大踏步地横穿过去。

接见人候见室。

近藤走进来。

里面有三十来个接见人正在等着挨次序接见。

在一边的长靠椅上，清水保子、青木的祖母、宫崎里江、植村纲、植村良子、永井金子并排坐着。

每个人的膝盖上都放着远道带来的包着饭盒子、零星东西的大小包袱。

大家的表情都象石头一般的冷漠、呆板、紧张。

在门口站着的近藤，朝这些人们往前走了一两步。

良子首先看见了近藤。

紧接着大家也都看到他。

当他们看见近藤之后，呆板的表情立刻烟消雾散，十二只带着求救的眼光马上映入近藤的两眼。

近藤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然后低着头朝她们走来。正在想走过来的时候，通知接见的女事务员在喊“三十七号！三十七号！”

植村的母亲看了看自己的号牌，立刻拿着它站了起来。

近藤一言不发地轻轻地点了点头，朝接见室走去。

三号接见室。

植村和他的母亲隔着铁丝网对面站着。四只眼睛一动不动地互相望着。

稍顷——

担任监视的看守警也许是已经看惯了这副光景，他拿着钢笔非常机械地等待着记录他们的谈话。

但是等了好久，母子两人始终一言不发。

看守警用突然感到莫名其妙的面孔看了看他俩，立刻就恢复了原来的表情，很习惯地把钢笔插进墨水壶。

正在这时候，植村的母亲开始用极低的声音：

植母：“清治……这样行么？”

植村：“……”

植母：“这样的判决……你也认为行么！”

植村忽地转过脸去，恰在这时候他母亲也倏地转过头来，面向背后。于是捂着脸紧走几步跑出接见室。

植村一惊，情不自禁地耸着身子抓住铁丝网喊了一声“妈！”

律师接见室。

近藤在椅子上坐着，他望着抓着铁丝网的植村的背影。

因为屋子的门敞着，所以三号接见室的情况从后面完全一目了然。

植村抓着铁丝网又喊了一声“妈！”

看守警赶紧站起来。

看守警：“植村，接见人已经……”

但是植村仍然耸着身子抓着铁丝网，这回拼命地喊“妈！”

近藤倏地站起来，向前走了一两步。

植村：“妈！”

看守警：“浑蛋，植村！”

植村：“还有最高法院哪！”

担任警备的看守警们噼蹬扑蹬地跑进三号接见室。

三号接见室。

植村被两三个看守警从后边抓住肩膀和腰，抓住囚衣的带子往回拽。但是他死命地抓住铁丝网，泪流满面声嘶力竭不住地拼命喊叫。摄影机拍“死刑犯”植村清治的背影，背影在画面上出现的同时，听到植村大声地喊叫：“妈！还有最高法院的判决哪！”

（渐隐）

（全剧终）

注释：

注1：日本的一里等于中国的六里。——译者

译自キネマ旬报第1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