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中的她(下)

电影上半部一直在讲述寻找劳拉的故事，一个带着自恋和想当然的男性视角；而下半部则是一个女性视角下劳拉的故事。上半部的疑问在下半部不仅没有得到解答，反而又引来新的疑团。但最妙的是，你不会感觉导演在故弄玄虚，而是会享受这种很有文学性的体验。

比如上部中劳拉无意间发现了一段上世纪60代的情事，而线索则是来自于图书馆藏书中的信件。由此劳拉和同事奇乔开始一场寻信畅想的冒险之旅，而信件中的女主人公卡门的形象在此后不断发现的线索也越来越丰满。

互相读信的过程像是在写一本爱情小说，文学意味很浓，最有意思的是劳拉还幻想了卡门的心理活动，补充了她怀孕之后四处游荡的故事，至于她为什么这样做，以及腹中女孩如何回到父亲身边，则一概不解释。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劳拉想要的生活：出走，去新的天地自由自在。这也呼应了她之后“逃离”的举动。

上半部是充斥着回忆和幻想，不断的用插叙和倒叙来丰富故事，其实还算是好理解。

下一部风云突变，故事走向越来越迷，甚至诡谲不可测。比如劳拉在哪？干什么去了？同性伴侣的来历？为何又逃走？谁在抓她们？她们养的“它”是谁？一切一切都没有答案。这就好像卡夫卡故事里的主角k先生，永远进不去城堡，永远不知道里面的大人物是谁，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什么。

或者说寻找劳拉也是一场等待戈多，没有结果，但这种过程却非常迷人。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荒诞的故事，一个很卡夫卡式的或者贝克特式的故事，甚至还可以想到博尔赫斯。由此它的文学性让观影体验变得更有趣味，更有反思的厚度。

换句话说片子在绝大部分时候更像是一本小说，而片中的结构也是章回体来呈现，你从哪一章翻起都是一个新的故事。

直到电影最后大概10分钟，画幅突然从一个4:3？的传统电视画幅变成了一个2.39:1？的宽银幕画幅。

我理解为故事的载体从小说转换为了“电影”，更有质感，色调都带着一丝油画气质。

同时我还理解为这也是是一种人文精神的穿越：即人物从现实中逃离到电影中去，从政府不作为的小镇出走到一个乌托邦中，从生活的琐碎挣脱到一片田园牧歌式世界。

导演不惜余力去展现劳拉漫无目的的游荡，宛如苦行僧 吟游诗人那样，直到最后一个摇的长镜头，她乍然消失，宛如之前不存在了。

如果把她的消失单纯解释为大家的幻想显然是敷衍的，她是存在的，只不过她就像那个戈多，大家都认识她，但就是没有等到她 找到她。因为她在每个人心中，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答案，不同的可能。

最后那种很电影化的影像色调跟前面新闻片的色调完全是不一样的。最后是更梦幻的，更理想的，更田园的。

这是劳拉的一种精神行为的跳脱，或许她无法逃脱卑劣琐碎的现实，但是她可以去畅想，去梦游，来实现自己真正的独立觉醒。

电影4个半小时，我并没有觉得疲惫，反而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我喜欢那种缓慢奇异的节奏，喜欢回忆和幻想交织的语调，喜欢日常对话情诗般的文学性，喜欢细节堆砌章回结构的趣味。

或许我喜欢的就是电影中种种不可解释的一切，神秘莫测又迷人万分 。

#CineLumiere 第二部分，无处不在的Laura，在看完上半部分后非常期待下半部分的视角会有怎么样的转变，其实不太喜欢是以女主的主视角讲述，但是不得不说这下半部分的内容实在是非常契合影片的内核。

因为没有工作人员看着我们这场，到时放映的时候灯没关，赶紧出去找工作人员关灯了，没看到开场（之前在法盟也遇到过一次没关灯）……。虽然不知道错过了什么，但从女主到达电台就可以看到是男性压迫女性的环境展现，而随后的女性裸体骑马为了减税也在前面那部分出现过，感觉是有一些“圣女贞德“的感觉，尤其是结尾处黑边慢慢占领银幕，这个电影的质感更加神秘和神圣了，就如同在上部所说，行走，如圣徒般。

视觉上，整体效果要比上部好，脸部特写更加多了，女主的视角讲述的主观视角远比上半部分有情感。偷窥那部分也迎合了电台时所说的偷窥狂，而远景的偷窥也像极了《后窗》的效果。

听觉上，承袭结尾那锯琴的神秘主义风格，整个下半部分都是透露出极强的神秘感。

朋友说看完感觉非常像《悬崖上的野餐》，感觉确实很有那个味道，我感觉女性的塑造上不光呼应上半部分，还非常像奥特曼《三女性》的感觉。

Trenque Lauquen，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西南边的一个小镇。

植物学家 LAURA 出于研究目的只身来到小镇。不久后她将成为布宜诺斯艾利斯某大学的教授，她的男友 RAFAEL 是系主任，他们即将同居，似乎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切都将按部就班……

然而，她消失了。

当一位女性知识分子消失之后，大家会作何反应？大家会如何来理解这件事情，或者说，这个选择？

第一部分是从男性视角切入的。

两个性格迥异男人，RAFAEL 和 CHICHO，行驶在乡野中，寻找她的足迹。CHICHO 是委员会派给 LAURA 的司机，因共享一个秘密，他们越走越近……

RAFAEL 的首要担心，是她因为爱上了别人而离开，于是再三和 CHICHO 确认。CHICHO告诉他是这不可能的。因为在他看来，LAURA 最有可能爱上的其他人，就是他，而他还在这里。

他们从 LAURA 弃车的服务站出发，试图从她留下的蛛丝马迹中找出线索，然而每条线索的结局都是断裂的。他们在后备箱里发现了她的包，包里有一本名为 The Autobiography of a Sexually Emancipated Communist Woman 的书籍。读着 LAURA 划重点的句段，RAFAEL 认为，她应该是出于对同居生活的恐惧离开的，她只是需要静一静。

和焦躁且聒噪的 RAFAEL 相比，CHICHO 显得更沉稳，或者说，沉默。CHICHO 觉得他更了解 LAURA，他们之间的心理距离更近，因为 LAURA 曾和他分享过一个秘密，一个藏在书里的秘密，一场跨越了近十年的书信往来。信里的那个女人，CARMEN ZUMA，行踪隐秘，她曾是一位老师，她和一个已婚的意大利男人相爱了，后者回到了意大利，经年累月地借书信倾诉他对 CARMEN 浓烈的感情。故事的最后，CARMEN 选择消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可能只是行走在田野里，走着、走着……

第二部分是从女性视角切入的。

CHICHO 找到 LAURA 兼职电台的女同事，想从她那了解一些关于 LAURA 消失的事情，对方回应了一个不以为然的微笑：“你为什么觉得她希望被找到呢？”

逐渐地，我们认识了一个和第一部分里两位男性的想象都截然不同的 LAURA。

一个神秘女人在 LAURA 到达的第一天就找到了她，询问关于黄色花朵的事情。

LAURA 一度觉得她可能是个幽灵，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实存在，那次遇见是幻觉还是事实。直到她在当地报纸上看到了那个女人的照片，原来她叫 ELISA，是人脑领域的专家。她被委任调查湖底生物事件，因政府想要匆匆结案，无疾而终。

LAURA 对此着迷了，研究合同结束后，她依然留在镇上，寻找 ELISA 的踪迹。她发现，ELISA 和另一个女人住在山林的深处。ELISA 总是开着一辆大皮卡、放着同一首歌，穿巷过市。她们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甚至有种原生的野性，她的伴侣会拿着猎枪保护她们的住所，而且她们总在深夜建造一个神秘家园……

LAURA 说她想成为她们。

但她似乎依旧是个局外人，这其中有好多好多秘密，她渴望知晓，却只能被动等待，等待被分享、被告知。

或许因为她们正在做的事情，在现有的法律和社会框架下，是有些许冒犯、甚至禁忌的……ELISA 把未分类的生物变种带回家，这不是什么能被政府允许的事情。

LAURA 的离开没有按照预期进行，但她依旧决定出走，或者说，消失。

她走在田野里，就像五十年前的 CARMEN 一样。

两个部分，设置两个不同的视角，不同性别的视角。看第一部分的时候总觉得那个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的年长男人真是聒噪，确实 just like one of those Buenos Aires idiots，悲伤且沉默的 CHICHO 似乎有更深刻的想法。第二部分则是彻底打破了第一部分制造的预期，LAURA 制造的这个谜团，不存在一个等待揭晓的答案，这个谜团本身就是目的、就是意义。

性别视角固然重要，在这个片子里，女性总是在制造超越边界的东西，摒弃婚姻框架的生命，脱离异性婚姻的生命，超越人类本身的生命——不论是黄色花朵还是未分类的生物变种。

女性角色在这个故事里，总是在挑战局限、打破边界、突破既有，进而创造新的可能性。尤为讽刺的是，在身为系主任的中年男性 RAFAEL 的认知范围内，一个植物学家女性出走，只会是因为爱情或者家庭。

当然，只从性别角度入手分析未免局限，这个片子注定能被赋予更广阔的理解，关于消失、关于未知、关于不确定性、关于打破秩序之后的生活、关于走出舒适圈之后的选择。

秩序感，有答案的生活，本身也是一种束缚。而迷失的状态，寻找的状态，也可能是一种秩序，甚至可能是更符合人本性的秩序。不破不立，说的是这个道理，但破了之后，也不一定要立，这可能是 Trenque Lauquen 想表达的更深一层意思，或者说，提出的更发人深思的一个问题。

有意思的是，as a woman has no country，she may be more suitable for this job, or task…

（Trenque Lauquen 成为既 Buenos Aires 之后我认识的第二个阿根廷城市，已加入旅行计划。）

拉美这片神奇的土地广袤辽阔，最不缺的就是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故事。这次，这股神秘的力量尝试帮助一位觉醒的女性摆脱枯燥乏味的现实，踏上一段自我探寻的旅程。

看完第一部后觉得平平，Carmen的故事没有那么引入入胜，对女性科学家和英雄人物在历史中的缺席也只是点到为止，作为女性主义电影似乎还是差了点意思。没想到第二部看完后更加迷惑：为什么和第一部基本毫无关联？看上去像是导演想讲两个故事，却硬是塞到了一部电影里。回来后细想，我意识到这正是导演所想表达的：别人眼里的Laura，与真实的Laura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沟壑。没有人可以彻底理解另一个人，这意味着一个觉醒的人对真理的求索之路，注定是孤独的。

第一部与第二部之间剧情走向的断裂，正好预示了这种孤独。第一部里，Laura是被寻找的人，叙述的视角是两个自以为很了解Laura的男人。我们通过他们的回忆和讲述，拼凑出了Laura的基本信息，并且差点认为Laura就是一个执着于色情信件谜团并有点“疯狂”的女人，她这样做也许是因为马上升职的焦虑，也可能是因为马上和男友同居的紧张。第二部里，Laura是那个寻找的人，叙述的视角是她身边的女性，最后是Laura自己。我们发现，大家都知道关于Laura的一些事情，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而且在给Juli留下的录音中，Laura听上去也和他们一样迷茫。

我想，很多头绪可以从图书馆开始理。为了准备广播讲稿，Laura发现一个诺大的市立图书馆居然没有几本关于女性科学家的书。作为一位女性生物学家，Laura觉得这不对劲。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也许早已出现了很多次，让原本圆满的生活开始出现许多细小的裂缝。这些裂缝让她开始厌烦平淡枯燥的生活和一眼望穿的未来，以至于在和Chicho吃饭时，她不愿起接起男友打来询问装修细节的电话；这些裂缝也让她开始对神秘的东西兴趣满满，以至于不论是Carmen Zuna的故事还是湖里打捞起的不明生物，她都愿意花几天几周的时间去研究和探寻。而且这些神秘事件都有一个共同点：事件中的主人公都是女人，而且这些女人们都有点不同寻常。她们要不然是在所有照片里都“无名”却让一个意大利男人醉生梦死的女人，要不然是一个怀着孕和自己同性伴侣同居的科学家，还照料着一个可以在水下呼吸的“外星人”。她们都已经脱离了某种女性该有的气质，建立起新的现实，所以Laura尝试与她们产生联系。

那么Laura到底在寻找什么？Carmen吗？但在“小男孩”和女科学家Elisa出现后，她迅速把Carmen抛在脑后。但当她住进同性情侣家后，似乎也不急于解开这外星生物的谜团，反而渴望成为她们。最终没能见上“小男孩”也没有让她极其失望，只是迅速move on，开始了像她想象中Carmen一样在田野中游荡的生活，并最终消失在河边的杂草上。或许她最终明白，通向自我解放的路只能靠自己来走。

也许Laura始终都在寻找的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或者事物，而是一种更庞大更抽象的不稳定性，是平淡日常中时不时冒出的离群值，是打破社会传统思维和父权叙事的突破口。但这个寻求答案的途径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发疯”，给诸多帮助她的人造成了不便，尤其是对于男人们来说，他们无法用自己的知识体系来解释他的行为，因为他们正是Laura需要解构和打破的。

Laura消失了，她消失在河边，消失在田野里，消失在阿根廷农村广袤的土地上和纯净的空气中。可她也无处不在，因为这样的Laura会越来越多，她们使空气变得更自由更解放，当其他女人们呼吸到这种空气，也会和她一样去田野上走走看看，将生活的不稳定性变成一种新的稳定。

位于考文垂的戈黛娃夫人雕塑

这部电影又让我想起了阿涅斯·瓦尔达的《天涯沦落女》，她们有着相似的底色。不过《迷雾中的她》显得更加思绪万千和包罗万象，上部带有一种推理解谜和公路电影的趣味，下部又有一种小镇怪谈和拉美魔幻现实的质感，上下部所牵涉的话题非常非常多，涉及女性主义、性别视点、自然主义、神秘主义、社会体系与个体自由、人与人之间的了解是否可能等等，这部电影还完成了一个现代电影工业少有的成就——如何在完全不做特效的情况下纯靠叙述来塑造一只最引人入胜的怪物。看完之后你甚至会对另一位劳拉——镜头背面的导演劳拉，产生浓厚兴趣，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导演劳拉·奇塔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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