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女神

    最近收了CC出的安东尼•曼（Anthony Mann）的《复仇女神》，因为一直喜欢四五十年代的黑白片，所以碟拿回来就看了。为了更好地理解电影，还把随碟的电子小册子看了个大概，对理解这部电影，理解安东尼•曼有不少的帮助。因为英文实在是不匝地，所以就把自以为看懂的部分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先简单介绍一下剧情，T•C• Jeffords是一个自大、冷酷的农场主，他的女儿Vency一直希望代替死去的母亲，获得父亲的爱与权力，直到一天TC带回另一个女人。Vency与父亲决裂，并最终靠自己的力量夺走了农场。
    《复仇女神》拍于1950年，是安东尼曼第一部预算比较高的电影，也是他的第一部西部片，之前他一直拍摄低成本的B级电影。这部电影融合了西部片、女性剧情片，还有一些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电影在当年并没有获得成功，但经过时间的流逝，却被证明是一部被忽视的经典。
    安东尼曼的西部片不同于约翰•福特，他不像福特那样对美国的历史和神话感兴趣，他的英雄身上兼有恶棍的影子。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英雄开枪击倒他的敌人，却变得很沮丧好像丧失了他自己的一部分。安东尼曼西部片中的山也不像福特的那样总是宏伟的，相反他的山裸露着岩石，让人无处躲藏，子弹可以四处飞射，他的英雄和敌人迟早会有一场争斗，将会有伤害、死亡和绝望。在多数的例子中，这种争斗不仅仅是好人和坏人之间。
    在安东尼曼的西部片中，总是出现类似于莎士比亚的李尔王的角色。他的最后一部西部片《Man of the west》，就是以李尔王为底本拍摄的。在《复仇女神》中，TC就有李尔王的影子，从他的出场可以看出：极度自信，确信他的仆人对他有近乎崇拜的忠诚，愚蠢，狂暴，独裁，最后自食恶果。但是他的女儿Vency却不只是Cordelia(李尔王的三女儿，唯一对他好的女儿)。Vency具有双重性格，一方面支持父亲，一方面盘剥他，一方面是真诚的爱他，一方面又背叛他。一个女人爱上了她的父亲，同时又觊觎父亲的权利，这权利本应由她的哥哥继承。先在回头来看，电影中包含如此敏含的内容，竟能通过当年的电影审查也算是奇迹了。
    安东尼曼的西部片还表现出对异教徒和边缘种族的同情。《复仇女神》正面、实际地描写了墨西哥人，Juan是农场中墨西哥人的首领，他实际上和Vency有一段试探性的恋情，他们一起按照墨西哥传统分享一块面包，甚至接吻，“朋友的吻”剧中Juan这样解释这个吻。如果他们的关系被充许发展，我们将得到一部不同的电影。结局却是Juan被TC吊死在树上。安东尼曼让他的英雄在吊死后获得精神上和道德上的救赎。
    《复仇女神》是一部伟大的电影，但仍有一些缺陷。比如电影前半部表现了TC的自大、愚蠢，在影片最后二十分钟却将TC描写成一个浪漫的、传奇的、有些伤感的老人，加入了他独自单手制服一头野牛的情节，他甚至获得了一首赞扬他的伟大的歌曲。Vency也从强硬变得柔弱而甜蜜，突然变成了一个好女人，甚至可以接受普通并曾令她讨厌的男人。但是这部电影的活力、复杂、大胆，却完成可以弥补这最后的不足。
    要想全面理解安东尼曼的西部片，仅仅这一部是不够，应该看多些，再看多些。包括：《Winchester 73》、《Devil’s doorway》、《The Man From Laramie 》、《Man of the West》等等。


CAST
Barbara Stanwyck ...Vance Jeffords
Wendell Corey ... Rip Darrow
Walter Huston ... T. C. Jeffords
Gilbert Roland ... Juan Herrera

马丁·斯科西斯对安东尼·曼的《复仇女神》十分推崇，认为该片中表现的古希腊悲剧式的亲人间的战争很有力量，他对此片观摩再三，每次都深感震撼，并承认其《愤怒的公牛》《好家伙》《赌场风云》等作品中的兄弟阋墙模式受到了该片的深刻的影响。导致家庭或家族分崩离析的内部风波，必然肇始于其成员的心底狂澜，而安东尼·曼正是由于在一味铁血豪情的西部片中成功的植入了隐曲的心理戏，而受到后世导演的尊崇与效仿。

在荒莽的墨西哥高原上，有一个叫做“复仇女神”的大牧场。粗粝的西部风光中，一场家庭冲突围绕着牧场主杰弗兹的女儿万斯展开。这位富家小姐堪称精神分析学的绝佳案例，她与身边男人们的关系十分值得玩味。她迷恋父亲，有着深重的恋父情结。她来到故去母亲的房间，穿上母亲生前的婚纱，想要篡夺母亲位置的用心昭然若揭。她迎接归来的父亲，亲吻的是父亲的嘴唇而不是脸颊，她直呼父亲的名字而不叫爸爸，她与父亲争论像是调情。她霸占着父亲的爱，她的哥哥在家中被边缘化，存在感很低，他会自觉不自觉的称她为“公主”。而父亲杰弗兹对她万般宠爱，有求必应，对她的强悍性格、泼辣作风十分称许。这一对父女的关系显然过于亲密，亲密得像一对情人，眼看着一个现代厄勒克特拉的故事又要上演。然而，万斯与父亲的关系远没有这么简单，这源于她有着惊人的权力欲。万斯的强势不输须眉，和男人爬山都要争个第一，遇见心仪男子马上展开主动进攻，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就是律令，不可违抗。这种支配型人格让她极度渴望获得牧场的统治权，她向父亲反复申说想要接管牧场，她对父亲那把象征权威的椅子很是觊觎，时不时要坐上去，享受发号施令的快感。而她的父亲杰弗兹像个国王一样不可一世，作风粗犷霸道，这样专横的人是很介意权力旁落的。想要攫取父亲的权力，必须“干掉”父亲才行，所以万斯的潜意识里除了恋父情结外还有着隐秘的弑父情结。正是她的权力欲，使她在恋父情结与弑父情结中来回千百遍，她与父亲的纠葛成了高尔丁死结。而让这个死结解开的是她身边的另外两个男人。

万斯有着《飘》中斯佳丽的手段、城府和倾城美貌，而她行事的凶狠酷烈却是斯佳丽望尘莫及的。万斯极其争强好胜，一旦受挫，就会展开残忍报复。父亲从华盛顿带回贵妇博奈特，并打算结婚，万斯在家中的女王地位受到威胁，而她绝不允许自己在父亲的关注排行榜中下跌，飞剪刺伤父亲新欢，使其破相，并逃到墨西哥朋友胡安家中。胡安从小爱慕万斯，愿意为其赴汤蹈火，这种死心塌地、矢志不渝的爱很像被纯化了的父亲对她的“爱”。在她和胡安的关系中，她是永不被背叛的女王。而她的父亲“移情别恋”，并且，此前用五万美元离间了她一见钟情的达罗，之后又夹带私怨与醋意吊死了胡安。几番无情打击，万般愤恨到心头，女王心中的弑父情结取得了强势主导，发誓要夺取父亲的王国。

万斯对父亲的崇拜并非盲目，而是其来有自。杰弗兹虽说粗鲁不文、独裁暴虐，但是也有令人折服的一面，他率领家丁以骏马快抢开疆拓土、驰突征伐，打下一份雄厚的家业；而他本人也是一个本领高强的老牛仔，弓马娴熟，能徒手制服狂暴的公牛，西南一带甚至流传着歌颂他事迹的民谣；杰弗兹在美国西南部历史上写下了激昂的一页，此人可以说是美国早期典型的殖民英雄。有着这样一个带着传奇色彩的父亲，万斯自然对寻常男子看不上眼。然而，哥哥的婚礼上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达罗，此人和杰弗兹一家有着杀父之仇、夺地之恨，他面对仇人，了无惧色，声称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英俊的男人面对西南国王时镇定如恒的气度让万斯一见倾心，两人一曲华尔兹，一舞定情。万斯的芳心暗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达罗身上有着她父亲的狂霸特质。在其后与达罗的较量中，万斯一再落败，达罗根本无视万斯的美貌与强势，他不赴她定下的约会，对她掌掴水浸，几乎对她进行了精神肉体全方位的SM，万斯被彻底驯服，她找到了一个新的“父亲”。在她要报复父亲的时候，她找上了达罗这个强援，通过金融手段彻底瓦解了父亲的帝国。

万斯与父亲的争斗，与其说是因爱成仇，毋宁说是醋海兴波：他离间了她的情人达罗，干掉了她的爱慕者胡安，她刺伤了他的情妇博奈特，夺取了他的第二个情妇——权力与财富。万斯依仗的两个男人，胡安宠爱她，达罗驯服她，她与两个男人的关系是她与父亲关系的延续，所以，她与身边男人们的关系，始终是她与父亲的关系。

希腊神话中的三位复仇女神身材高大，眼睛血红，长着狗的脑袋、蛇的头发和蝙蝠的翅膀，一手执火炬，一手执着用蝮蛇扭成的鞭子。有着黑色电影风格的《复仇女神》，呈现的是黑白光影中的西南热血轶事，片中巉岩高耸、大地苍茫的西南风光和雄健激越的配乐有着希腊式的崇高，但其中的复仇图景远没有达到希腊式的惨烈。片中有两位复仇女神，一位是胡安的母亲，爱子在她面前被杰弗兹吊死，她哀恸欲绝，伺机报复，终于得偿所愿，这样的以直报怨缺乏悲剧的宿命感；万斯对父亲的报复，没有走向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地步，她只是采用釜底抽薪的方式让父亲失去胡作非为的资本，从而在两人关系中逆转为掌控者，完成了一次象征式的“弑父”，这同样缺乏悲剧的唤起怜悯与恐惧的力度。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关于纠结之爱的故事。

美国作家福克纳的短篇名作《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女主人公艾米莉用砒霜毒死她钟情的浪子，与爱人尸体相伴数十年，惊悚恐怖中透着凄美哀绝。万斯具备斯佳丽的心机和艾米莉的决绝，这样的事情她也绝对干得出来，但安东尼·曼无疑是一个很有分寸的导演，表现越界边缘的不伦之爱点到为止，他让万斯与达罗顺利复合，并安排杰弗兹适时死去，万斯与父亲的高尔丁死结迎刃而解，其后不管万斯的恋父情结还是弑父情结都找不到投射的对象了——当她和达罗簇拥着父亲走出银行，一颗来自胡安母亲的复仇子弹结束了一代老牛仔的传奇，一页风云散，一对父女的爱恨情仇消逝在马蹄扬起的烟尘里。

老TC拿农场做抵押，向银行贷款10万，临近到期他被迫卖牛还款，Vency 用低价收购的TC卷向TC购买了所有的牛，TC得到了一堆废纸。

结果是，TC因为无法偿还债务其农场被银行foreclose，Vency得到了20000头牛。除非1.Vency能够找到买家，得到10万，2.有约定帮助TC还款的第三人能够直接取得抵押物，否则，Vency不会获得农场。

万斯只有女神的外形，其内心始终只是一个任性的女孩。胡安死得不值。这样的一个女孩，美貌，个性倔强，生命力旺盛，虽然貌似反抗着父亲，实则一直在追寻着父亲的宠爱与生命轨迹。她之所以爱上她后来的丈夫，居然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打她、不被她玩弄于手掌的人，真是被宠坏的孩子。真正爱她的应该是墨西哥的土著胡安。

Niven Busch从《飘》复制过来的故事框架，在《阳光下的决斗》和本片中如出一辙————

1、相同的时代地点背景：

南北战争前后，西部或南方的农村，即将面临工业大变革冲击的，在原始奋斗中建立起来的自然经济农场家庭，对应美利坚殖民扩张的发家史和新旧交替期；

2、相同的人物关系：两个三角结构。

一位男性家长，具备拓荒精神的第一代创业者，通过吃苦耐劳、大胆冒险、精明经营，白手起家成为地方上的名望；

一位女性家长（《飘》是两位），温良贤淑的完美形象，模范母亲，女德的化身，家庭的真正精神支柱和核心；

二代子女，叛逆、幼稚但崇拜父母和往昔的荣光，即将脱离家庭行使主权；

———这是家庭内部的三角关系；

第二个三角形，两个性格、风格截然相反的男性角色和女主人公造成对称的钟摆情节，再通过女主人公这个衔接点和第一个三角形成相互照应的明暗布局。

3、三部剧共有的戏剧矛盾：

家庭，作为精神偶像的母亲离世或者即将离世，家庭失去了主心骨、陷入混乱，父亲因此一蹶不振，团结紧密的家庭组织（这一组织是创业的力量源泉）有走向解体的危局；

其次，政治事件或者社会变革对旧的经济模式造成破坏，国家新旧生活的交替，秩序逐渐从野蛮粗放转入法制的正轨，这些冲击让家业难以再维持昔日的兴盛，原始的垦殖大业开始谢幕；

以上，旧日理想在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走向崩坏，如何从依赖中走向独立，从灭亡中走向新生，如何在现实转折的阵痛中完成摈弃与选择，是个体走向成熟以实现自身使命的过程。

第三，两个完全对立的男性形象分别集合了新旧时代各自的特点，他们和女主角之间的爱情纠葛，几乎完全相同的戏剧成份，三部剧在进行表现的时候各有其魅力。《飘》选择了解放和自我救赎，《阳光下的决斗》则是选择同归于尽，《复仇女神》的结局是妥协与和解。

4、本片所继承的精神内涵：

极力张扬的新教精神，以坚韧不拔的勤俭奋斗为荣，以创造、扩充物质财富为德，崇拜强者与征服，将个人的成功视为价值的丰碑，赞美自由主义和朴素的道德观；同时，对家庭情感的强烈诉求，对老式家庭中温情与爱的怀念，将和睦的家庭生活、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视为人的幸福归宿。（复仇女神即这两种追求发生的冲突）

5、Niven Busch作品所独有的着力点：

对女性在过渡期所遭遇的两难困境的刻画，在对待父权和夫权的问题上，从依附到对抗的纠结反复，因女性独有的矛盾诉求。

对法的价值的质疑，即秩序、正义、权益三者的关系；（TC巧取豪夺吞并土地，驱赶绞杀占地土著，法律秩序和权益的实现以牺牲正义来换取，而滥发债券、血亲复仇，又体现了法制的无序和权益的不安定因素）

对个体权利的强调，不仅仅是身份权、财产权的捍卫，更重在表现人在精神性人权上压倒一切的重要性，从两部影片的男女关系上，从Vance目睹Juan Herrera被父亲绞死而绝不低头的特写上，用艺术感染力放大人格自由与自尊的力量；

对时代热点主题的反映，在剧作中添加有色人种原住民为主要人物，通过其与白人殖民者的矛盾冲突，旨在反思历史，回应美国国内少数族裔的民权运动。